第311章 仙门山下遇结界-《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的靴底碾过最后一粒焦黑的碎石,眼前的云雾忽然如活物般翻涌起来。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玄铁短刀,指腹摩挲着刀鞘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痕。三日前在乱葬岗斩杀的那队黑衣人,刀上也有相同的刻痕——那是当朝国师魏庸的私兵标记。如今这些痕迹随着他的脚步,一路烙进了这片传说中与世隔绝的仙山界。

  “有意思。”沈醉低笑一声,吐掉嘴角叼着的枯草。前方云雾陡然凝聚成墙,淡金色的光纹在雾中流转,隐约可见繁复如蛛网的符文。寻常人怕是只会当此处是山雾弥漫,可他左眼眼角那道淡红色的疤痕却微微发烫——那是三年前在禁书楼偷看《天衍术》时,被书页迸发的灵力灼伤的印记,此刻正精准地提示着:这是一道至少布下了百年的上古结界。

  他试着往前踏了半步,结界表面立刻荡开涟漪,一股绵密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推回原地。靴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沈醉眯起眼,看见雾墙中浮现出模糊的影子——像是无数双手在里面挣扎,又像是山风穿过密林的幻听。

  “客人既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清朗的声音从结界后传来,带着几分山涧清泉般的凉意。

  沈醉挑眉,反手解下背上的长匣。匣子打开的瞬间,里面躺着的半截断剑发出嗡鸣,剑身上的锈迹竟在这一刻褪去些许,露出底下暗银色的流光。这是他从父亲遗物中找到的东西,据说与二十年前那场导致沈家满门抄斩的“惊鸿案”有关,而唯一知道内情的线索,就指向这座藏在云深处的青云仙门。

  “我找青云掌门,”沈醉的声音裹着寒意,“带了他故人的信物。”

  断剑被他掷向结界,在触及光纹的刹那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那些原本流转的符文像是被点燃的火星,沿着断剑的轨迹迅速蔓延,雾墙中传来碎裂般的脆响。当光芒散去时,结界上已裂开丈许宽的缺口,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正站在缺口处,手里把玩着那半截断剑。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未脱的稚气,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沈家人?”他歪头打量着沈醉,目光在他眼角的疤痕上停留片刻,“我家掌门说,若有朝一日沈家后人持‘碎鸿’而来,便让我带他上山。”

  “碎鸿?”沈醉第一次听到这把断剑的名字。

  “嗯,”少年把断剑抛回给他,指尖在结界缺口处轻轻一点,那些裂开的光纹便如潮水般退去,“这剑本是青云前代掌门下凡历练时所铸,后来赠予了一位姓沈的将军——听说那是你祖父?”

  沈醉接住断剑的手猛地收紧。祖父沈惊鸿,正是二十年前因“通敌叛国”罪名被处死的镇国将军。原来传闻中祖父与仙门有旧,竟是真的。

  “跟我来吧。”少年转身往云雾深处走去,青衫在雾中飘曳如蝶。“不过提醒你,青云山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沈醉跟上他的脚步,发现踏入结界后,周遭的景象竟完全变了。来时的荒石滩消失不见,脚下变成了铺着青石板的山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古木,树干上缠绕着会发光的藤蔓,将路径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草木与丹药混合的清香,与外界的肃杀之气判若两个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沈醉问。

  “云岫,”少年头也不回,“掌门座下最小的弟子。”他忽然停在一处岔路口,指着左边那条被藤蔓遮掩的小径,“从这儿走,能快些到山门。不过……”

  话音未落,小径深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嘶鸣,一道黑影从藤蔓后窜出,直扑沈醉面门。那是只形似猛虎却长着翅膀的异兽,獠牙上滴落着墨绿色的毒液,落在石板上立刻腐蚀出细密的小孔。

  沈醉不退反进,左手抓住异兽的翅膀,右手抽出玄铁短刀。刀刃划破空气的瞬间,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这世道,要么做刀,要么做鱼肉。”刀锋精准地刺入异兽颈侧的逆鳞,腥臭的血溅了他半边脸颊,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异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云岫吹了声口哨,脸上竟露出赞叹的神色:“好身手。这‘飞虎兽’虽只是低阶异兽,却也能难住不少江湖好手。”

  沈醉用异兽的皮毛擦了擦刀上的血,“青云仙门就用这个迎客?”

  “非也,”云岫耸耸肩,“结界松动后,有些不安分的东西总会跑出来。就像山下的那些人,”他忽然压低声音,“魏庸的眼线,已经在山外徘徊三天了。”

  沈醉的动作顿住。他本以为自己行踪隐秘,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看来魏庸对青云仙门的忌惮,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走,越往上雾气越淡,隐约能看见前方山巅有飞檐翘角探出云端。云岫边走边说:“掌门说了,想见他,得先过三关。这第一关,便是这结界——寻常人连门都摸不到,你能凭碎鸿剑破阵,已是难得。”

  “还有两关?”

  “嗯,”云岫指向远处一道横跨两山的石梁,“那是‘断尘桥’,过了桥,才能到试剑台。”

  沈醉望去,只见那石梁宽不足三尺,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桥面上覆盖着一层薄冰,隐约有白色的雾气从桥下蒸腾而上。他注意到桥两侧的栏杆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这些是……”

  “都是想进青云门却没能过去的人,”云岫的声音低了些,“断尘桥不仅考较身法,更考心。心里装着太多执念的人,走不到一半就会被桥下的‘忘川雾’迷了心窍,失足掉下去。”

  沈醉冷笑:“仙门也搞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非是故弄玄虚,”云岫忽然转身直视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要钻进他的灵魂,“沈公子,你心里的执念,够深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沈醉心底最隐秘的地方。他想起沈家祠堂里那七十二具牌位,想起父亲被斩首时溅在他脸上的血,想起魏庸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这些念头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突然拔刀,快如闪电般斩向旁边的古树。刀锋入木三寸,却在触及树心时停住——那里竟嵌着一块半透明的晶石,晶石里封存着一片枯叶,叶脉清晰得仿佛昨日刚落下。

  “这是‘忆尘晶’,”云岫轻声道,“每棵树上都有,封存着过往香客的执念。你看这枯叶,是五十年前一位女子所留,她等的人,终究没从断尘桥那边回来。”

  沈醉收回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云岫是在提醒他,若过不了自己这关,断尘桥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山风突然变得急促,吹得云雾翻涌。云岫抬头望向天际,脸色微变:“奇怪,今日不该有这么大的风。”

  沈醉也察觉到不对劲。风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不是刚才飞虎兽的,而是……人的血。他猛地转头看向结界入口的方向,那里的云雾不知何时变得浑浊,隐约有黑色的影子在雾中晃动。

  “是魏庸的人?”沈醉握紧断剑,指腹感受到剑身传来的震颤,比刚才在结界外时更加剧烈。

  云岫却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不像。他们的气息……更阴邪。”

  话音未落,结界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连绵的惨叫声。那些原本围绕着山路的发光藤蔓突然熄灭,四周瞬间陷入昏暗。沈醉看见无数黑色的藤蔓从地下钻出,如同毒蛇般缠向他们,藤蔓上还挂着暗红色的黏液,滴落在地便冒出黑烟。

  “是‘蚀心藤’!”云岫惊呼,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箓,往空中一抛,符箓立刻化作火墙挡住藤蔓,“这是南疆的邪术,怎么会出现在青云山?”

  沈醉没工夫细想。他注意到那些藤蔓的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当他挥剑斩断一根藤蔓时,断面处竟流出腥臭的黑血,而被斩断的藤蔓在地上扭曲着,渐渐幻化成一只断手的形状。

  “不止是邪术,”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些藤蔓里,裹着人的血肉。”

  风更紧了,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结界入口的方向,隐约传来低沉的嘶吼,像是无数野兽在同时咆哮。云岫的脸色变得惨白,握着符箓的手微微颤抖:“结界……在被强行破开。”

  沈醉抬头望向山巅,那里依旧云雾缭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他知道,平静已经被打破。无论是魏庸的私兵,还是这些突然出现的邪物,都预示着他这趟青云仙门之行,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

  就在这时,断尘桥对面的雾气里,突然亮起一点微光。那光芒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是个身着白衣的老者,正拄着拐杖缓缓走来。他的步伐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所过之处,那些躁动的藤蔓都安静下来。

  “掌门?”云岫惊喜地喊道。

  老者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沈醉身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沈家的后生,你来得不是时候。”

  沈醉握紧断剑,没有说话。

  老者叹了口气,望向结界入口的方向,那里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他喃喃道,“二十年了,躲是躲不掉了。”

  “他们是谁?”沈醉追问。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往断尘桥一指。原本覆盖着薄冰的桥面,此刻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有血从石头里渗出来。而那些刻在栏杆上的名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

  “想进山,就先过断尘桥,”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但记住,过桥的时候,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话音刚落,断尘桥对面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阿醉——”

  是母亲的声音。

  沈醉浑身一震,猛地转头望向桥对面。雾气中,似乎真的站着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妇人,正朝他伸出手,眼眶红红的,像极了他记忆中最后一面时的模样。

  “别回头!”云岫的喊声带着惊慌。

  可那声音却像带着魔力,不断钻进沈醉的耳朵:“阿醉,娘好冷……你过来陪陪娘好不好?”

  沈醉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半步,左眼的疤痕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有火在里面燃烧。他看见母亲的脸在雾中渐渐扭曲,嘴角裂开诡异的弧度,那双伸出的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

  “后生,”老者的声音带着警示,“心若不坚,何谈复仇?”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沈醉。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清明。母亲早已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丧生,眼前的不过是幻象。他握紧断剑,转身看向老者:“桥,我过。但你要告诉我,二十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老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悲凉:“过了桥,你自然会知道。但现在……”

  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惊恐地望向沈醉身后。

  沈醉猛地回头,只见刚才被他斩杀的飞虎兽尸体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人。那人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样式,与他父亲生前常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沈公子,”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魏大人有请。”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枚玉佩,他认得。当年父亲被抄家时,这枚玉佩作为“通敌”的证物,被呈给了圣上。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将玉佩抛了过来:“这是魏大人的一点心意。他说,只要你肯交出碎鸿剑,不仅能洗刷沈家的冤屈,还能让你见到一个‘惊喜’。”

  沈醉接住玉佩,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庸”字——是魏庸的私印。

  “惊喜?”沈醉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比如,”黑衣人朝结界入口的方向偏了偏头,那里的嘶吼声越来越近,“你那位本该在三年前就死在天牢里的兄长,或许还活着呢。”

  兄长?

  沈醉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沈澈,他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三年前在天牢中“病逝”的消息,是他心中另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魏庸竟然说……他还活着?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黑衣人突然动了。一道黑色的锁链从他袖中飞出,直取沈醉心口。速度之快,连云岫的符箓都来不及阻拦。

  沈醉下意识地挥剑格挡,断剑与锁链碰撞的刹那,他忽然听到锁链上传来微弱的心跳声——那声音很轻,却异常熟悉,像是……

  锁链缠住了断剑,黑衣人猛地用力一拉。沈醉猝不及防,被拽得往前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踏上断尘桥。而桥对面,母亲的幻影还在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凄厉又绝望。

  “小心!”云岫的惊呼与老者的叹息同时响起。

  沈醉的脚已经踩到了断尘桥的边缘,桥面渗出的血立刻漫过他的靴底,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他仿佛听到无数人在耳边低语,有父亲临刑前的怒吼,有族人临死前的哀嚎,还有……兄长在天牢里隔着铁窗传来的咳嗽声。

  “回头看看吧,”黑衣人的声音带着诱惑,“看看你兄长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怜?”

  沈醉的呼吸变得急促,左眼的疤痕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知道这是陷阱,可“兄长还活着”这个念头,却像野草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就在他即将回头的刹那,断剑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剑身上的锈迹彻底褪去,露出底下刻着的一行小字——“心向光明,何惧阴霾”。

  是祖父的笔迹。

  沈醉猛地清醒过来,手腕翻转,断剑顺着锁链的轨迹滑出,精准地刺向黑衣人的胸口。青铜面具被剑气劈开,露出底下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沈醉如遭雷击,手中的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张脸,与他记忆中的兄长沈澈,有七分相似。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左眼处是一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插着一根黑色的管子,正往他体内输送着什么东西。

  “惊鸿案的真相,就藏在你兄长的眼睛里,”老者的声音带着沉痛,“现在,你还要过桥吗?”

  沈醉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兄长”,看着他空洞的眼眶里渗出的黑色液体,看着他嘴角那丝被操控的僵硬笑容,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而此时,结界入口的嘶吼声已经近在咫尺,无数黑色的藤蔓如同潮水般涌来,朝着断尘桥的方向蔓延。老者和云岫正奋力抵挡,可他们的符箓和法术,在这些邪异的藤蔓面前,显得越来越无力。

  断尘桥对面,母亲的幻影还在哭泣,兄长的咳嗽声在耳边回荡,而眼前这个被操控的“兄长”,正一步步朝他逼近,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他惊恐的脸。

  进,还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