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家人,朋友-《第八把剑:救赎》

  蜀都的暮春带着几分黏腻的暖,青石板路上的苔藓被雨水浸得发亮。

  李俊儒躺在竹制摇椅上,指尖摩挲着椅柄上的云纹雕刻,望着院角探出的蔷薇花枝,忽然苦笑着摇头。竹椅吱呀作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本来官方现在就忌惮我们,现在好了,民间那些传闻把我们推上神坛了,” 他的声音混着穿堂风,“为了不引起官方猜忌,各位以后行事可都得低调点了。”

  站在一旁的花见琉璃闻言正色,素白振袖和服随动作轻晃,腰间短刀的鲛绡刀鞘擦过青砖:“主人,你们本是英雄,为何还担心龙国官方会猜忌你们呢?不应该大肆嘉奖你们吗?”

  这声清甜的 “主人” 如针尖般刺破空气,张艺雅正往石桌上摆放茶具的手顿了顿,青瓷茶盏与竹制茶盘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严慕寒垂眸整理剑穗,银铃剑穗在指间绕出复杂的结。

  她们早已知晓花见琉璃的身世与执念,却始终无法习惯这个称呼。

  此前数次纠正未果,此刻只能随她去了,默许这声称呼在庭院里散开。但她们每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会神色异常。

  刘解语摇着折扇走近,扇面上 “遗恨” 二字被磨得发亮:“琉璃姑娘,你这就不懂了,” 他的目光扫过院角的石灯笼,“有时间你去翻翻龙国史书,比如庆历年间的‘剑庐之狱’,自然就明白‘功高震主’四个字怎么写。”

  花见琉璃郑重点头,发间银蝶步摇轻颤:“我会的。”

  张艺雅忽然起身,从廊下木箱中取出一件泛着幽蓝光泽的甲胄,金属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光:“秋,这是郭姐姐让我给你的。”

  李俊儒挑眉接过,指尖触到甲胄边缘的阴阳鱼纹路,赫然是失踪多日的山河社稷甲。

  甲身以北极玄铁混以千年冰魄锻造,掌心按上去仍带着丝丝凉意,仿佛还留存着郭君铱的剑气。

  “师姐呢?” 他摩挲着甲胄上的蚀刻。

  严慕寒望向天边掠过的雁群,绝爱剑穗在风中绷直如铁:“又已经离开了。她说她若当面跟你告别怕你哭鼻子,所以就直接走了。”

  李俊儒闻言失笑,指腹蹭过鼻尖:“师姐每次离开都这么突然。”

  话音未落,却见曹芸抱着文书卷宗匆匆走来,发间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

  “殿主,您说东瀛剑圣发出的挑战…… 郭尊者会看到吗?” 她的指尖捏着泛黄的宣纸,上面 “上杉重光” 四个字力透纸背。

  李俊儒沉默片刻,缓缓道:“她肯定看到了,并且,她肯定会去。”

  庭院里的气氛骤然冷凝,刘解语的折扇 “啪” 地合拢,竹骨撞击声惊得蔷薇花枝乱颤。

  他素来带笑的眼角敛起弧度,眼底映着石桌上的剑穗倒影:“东瀛剑圣,六十年前已入武圣,此生未尝一败,此后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如今…… 实力不详,境界不详……” 他的声音低沉如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青石板上的铅块。

  每次一向不着调的刘解语若突然严肃,都是有大事发生。

  花见琉璃的脸色瞬间惨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所有东瀛武士对 “剑圣” 二字的狂热,那是比富士山雪顶更崇高的信仰。

  此刻想起琉球岛上藤原次郎提及剑圣时的战栗,喉间泛起苦涩:“主人…… 要不您把琉璃的首级送过去,此事由琉璃引起,不应该让您们帮琉璃承担后果。”

  她的声音发颤,振袖下的小臂露出未愈的伤痕,那是藤原家训练杀手时留下的印记。

  张艺雅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掌心的剑茧:“琉璃妹妹,现在我们是家人,” 她的声音如春日溪水,“我们不可能这样对你的,谁欺负你我们都不会答应的。更何况郭姐姐那么厉害,我看那东瀛剑圣就不是郭姐姐的对手。” 指尖掠过花见琉璃耳后刺青,那抹淡青在夕阳下宛如褪色的泪痕。

  花见琉璃的泪水大颗大颗坠落,砸在张艺雅手背:“主母…… 你们大恩大德,琉璃没齿难忘……”

  李俊儒起身拂袖,山河社稷甲在腰间发出细碎的轻响:“红羽,解语,准备一下,三日后前往富士山。” 他望向院外渐暗的天色,“这次要乔装打扮一下,现在东瀛人都巴不得杀了我们,若是暴露身份就麻烦了。”

  刘解语抱臂而立,遗恨剑穗垂落如铁:“殿主放心,遗恨阁的易容术能让亲娘都认不出。”

  蒲红羽却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 “斩情” 二字被磨得温润:“东瀛黑市最近在卖咱们的人头,价格够买下半个江户城。”

  花见琉璃忽然抬头,眼中燃起决绝的光:“主人,我跟您一起去。”

  李俊儒刚要开口,却被她截断:“我想再回去看最后一眼,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踏上东瀛一步。” 她的指尖抚过腰间短刀,声音落寞。

  李俊儒凝视她眼底的决绝,想起昨夜她独自一边擦拭短刀一边默默流泪的背影,终是颔首。

  暮色浸染山峦时,李俊儒独自登上城郊的望岳山。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凉亭里的石桌上摆着两坛浊酒,一个蓝发男子正对着夕阳独酌,衣摆上的骷髅纹随动作轻晃。

  李俊儒慢慢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酒就往嘴里灌。

  “你倒是不客气。” 澜涛瞥了眼被李俊儒攥在手中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坛口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痕。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 李俊儒仰头灌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我是从来不会跟朋友客气的。”

  澜涛忽然冷笑,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我可没说过你是我朋友。”

  李俊儒不以为意,酒坛重重砸在石桌上:“可是我把你当朋友。”

  夕阳的余晖穿过他指间的酒滴,在澜涛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蓝发男子凝视他半晌,忽然举杯:“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名门正派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我可从没标榜过自己是名门正派。” 李俊儒晃了晃空酒坛,山风卷起他额前碎发,“是佛也好是魔也罢,是非对错交由别人去说,但求问心无愧。”

  澜涛的瞳孔骤然收缩,杯中酒液泛起涟漪。

  他想起绝命宫雪顶之上的无名碑,想起沈墨和澜阳心墓前每年都会出现的新鲜白菊,忽然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瓷杯与石桌相撞发出清越的响:“澜阳心是我外公。”

  “原来令堂竟是雪顶修罗澜玲宫主!” 李俊儒挑眉,“难怪澜兄也有一身绝世修为。”

  “谈不上什么绝世修为,” 澜涛起身望向暮色中的蜀都城,灯火渐次亮起,“不也败在你手里吗?”

  他忽然转身,蓝发在风中扬起半道弧,“三日后富士山巅,你会去吗?有了上次琉球岛前车之鉴,这次可不会有那么多江湖中人前去观战了,可没有那么多人陪你并肩作战了。东瀛人恨你入骨,这次你若去,恐怕凶多吉少。”

  李俊儒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扬起淡笑:“放心,他们留不住我。”

  澜涛的脚步顿在凉亭边缘,碎石子在靴底发出轻响。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几分温热:“三日后,我也去。”

  “为何?” 李俊儒拾起酒坛,暮色中泛着青玉般的光。

  蓝发男子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唯有最后一句话被山风送来:“因为你是我朋友。”

  山脚下的蜀都城已亮起万家灯火,李俊儒握着空酒坛,听着澜涛的脚步声消失在暮春的雾霭中。

  他低头望着坛身上 “春秋” 二字的刻痕,忽然轻笑。

  风起时,蔷薇花枝扫过凉亭石柱,仿佛有人在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