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情感的迷局-《官途:青云志》

  路远腿上的伤口在苏晓棠的精心护理和林静…偶尔的探望下,渐渐愈合。

  但清溪镇发展的瓶颈,却像一道更深的伤口,横亘在他的心头。

  教育重建初见成效,茶厂改制艰难破局,但“行路难”依然是制约清溪镇发展的最大桎梏。

  那条连接县城、在洪水中多次中断、坑洼不平的“生命线”,是全镇三万百姓心中最大的痛。

  “路书记,县里今年的‘村村通’硬化路指标下来了。”

  交通站长拿着文件,脸上没有喜色,

  “咱们镇只分到15公里,还是最末等的标准!这点里程,连修通镇中心到龙王庙村都不够!更别说辐射其他村了!”

  路远看着墙上那幅被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交通图。

  清溪镇地形复杂,村落分散在山峦沟壑之间。

  现有的主路(那条破县道)是三十年前修的,早已不堪重负。

  村村之间多是泥结石路或干脆是羊肠小道,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农产品运不出去,物资运不进来,孩子们上学翻山越岭险象环生。

  “靠这点指标,修修补补,永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路远一拳砸在地图上,

  “必须争取县道升级改造项目!或者,我们自己规划一条新的、能覆盖更多村庄的环镇公路!”

  “谈何容易啊!”

  交通站长苦笑,

  “县道升级是省管项目,咱们连申报资格都勉强!至于新规划…资金、技术、审批,哪一关都是天堑!而且…”

  他压低声音,

  “我听说,县交通局新上任的孙局长,是赵县长的人…”

  路远眼神一凝。

  又是赵东升!

  看来,交通这个命脉领域,对方也早已布下棋子。

  就在路远为交通困局苦思冥想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老徐。

  “路书记,”

  老徐依旧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修路的事,我…我有点想法。”

  路远眼睛一亮:“老徐,快坐!说说看!”

  老徐没有坐,而是走到地图前,粗糙的手指沿着清溪河上游一条不起眼的支流划过,

  “这条路,叫野马涧。我年轻当兵时,部队拉练走过。山势虽然险,但河谷相对平缓,岩石基础好!比现在走的老鹰嘴(现有县道经过的最险峻路段)强百倍!要是能沿着野马涧河谷,打通一条新路,连接北边的几个村,再汇入县道,不仅能避开老鹰嘴这个地质灾害点,还能把黑石峪、柳树洼这些最偏最穷的村都带起来!路程虽然绕远十几公里,但长远看,安全、带动面广!”

  路远仔细看着老徐指出的路线,越看越激动!

  野马涧!

  这个方案跳出了在原有破路上修修补补的思维,另辟蹊径,虽然工程难度大,但一旦打通,就是清溪镇的交通大动脉!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线避开了老鹰嘴——那个赵东升小舅子开了采石场、靠超载货车压垮了路基又靠修路工程发财的地方!

  “老徐!好眼光!”

  路远用力拍着老徐的肩膀,

  “这个方案,价值千金!”

  路远立刻组织技术力量,对“野马涧环线”方案进行初步勘测和可行性研究。

  结果令人振奋:地质条件可行,技术难度可控,社会效益巨大!

  他带着详尽的方案和热切的期望,直奔县交通局。

  然而,在县交通局那栋气派的新大楼里,路远遭遇了冰冷的闭门羹。

  新任局长孙正业,一个四十出头、油头粉面、说话拿腔拿调的男人,正是赵东升的心腹。

  “路书记啊,坐,坐!”

  孙正业热情地让座,但眼神里透着敷衍,

  “野马涧方案?嗯…想法很大胆嘛!不过…”

  他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翻着路远带来的材料,

  “这投资太大了!初步估算就得上亿!县里财政什么情况,你清楚啊!现在保民生、保运转都困难,哪有钱搞这么大工程?”

  “孙局长,”

  路远据理力争,

  “这条路是清溪镇发展的生命线!修通了,农产品能运出去,旅游能搞起来,教育医疗资源能下沉!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而且我们可以分段实施,先打通最关键的几段…”

  “分段?”

  孙正业皮笑肉不笑地打断,

  “路书记,修路不是小孩子搭积木!规划、立项、环评、土地、资金…哪一步不是系统工程?你们镇有这技术力量吗?有这管理能力吗?别到时候路没修好,弄出一堆烂摊子!”

  他话锋一转,

  “县里今年的重点,是确保现有道路畅通!尤其是你们清溪镇那段县道,年年修年年坏,群众意见很大!县里已经决定,由我们交通局直属的工程队,对那段路进行彻底翻修!这才是解决眼前问题的务实之举!”

  路远的心沉了下去。

  孙正业口中的“彻底翻修”,不过是把老鹰嘴那段路再铺层沥青,治标不治本,而且工程必然落到赵东升小舅子的采石场关联公司手里!

  他们这是要堵死清溪镇另起炉灶的路!

  “孙局长的意思是,清溪镇只能修修补补,不能有自己的长远规划?”

  路远的声音冷了下来。

  “哎,路书记,话不能这么说嘛!”

  孙正业打着哈哈,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们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好,把基础打牢,以后再谈大规划嘛!野马涧方案…先放放,放放。”

  他不由分说地将方案塞回路远手中,端起了茶杯。

  回到清溪镇,路远召集班子成员和主要部门开会通报情况。

  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雾。

  孙正业的态度,几乎堵死了“野马涧环线”的出路。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又把钱扔进老鹰嘴那个无底洞?”

  苏晓棠忍不住开口,她刚从村小回来,鞋上还沾着泥,

  “孩子们上学走那段路,太危险了!”

  “要不…我们绕过县里,直接向市里、省里汇报?”

  有人提议。

  “越级上报是大忌!而且没有县里的初审意见,上面根本不会受理!”

  马有才摇头。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众人看向路远。

  路远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孙正业那副官僚嘴脸和老徐指着地图时发亮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

  突然,一个大胆甚至有些“出格”的念头冒了出来。

  “谁说没有办法?”

  路远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县里卡的是规划审批权和技术能力。那我们就不走寻常路!我们不申请修‘县道’,我们修‘乡道’!我们自己规划,自己筹资,自己管理!”

  “乡道?那标准和资金…”

  “标准我们自己定,量力而行,先打通毛路,再逐步硬化!资金…”

  路远目光灼灼,

  “茶厂的利润,镇财政挤出来的钱,发动群众集资投劳,再向社会募集一部分!至于技术力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正在院子里默默修整花圃的老徐,

  “我们请‘顾问’!”

  几天后,一份盖着清溪镇政府大印的红头文件下发,

  《关于成立清溪镇野马涧环线道路工程指挥部的通知》。

  指挥长:路远。

  而副指挥长兼“首席技术顾问”一栏,赫然写着:徐有田!

  这个任命在县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让一个看门老头当重点工程的技术顾问?

  简直是儿戏!滑天下之大稽!

  孙正业一个电话打到路远办公室,气急败坏

  “路远!你搞什么名堂?!让一个看大门的当技术顾问?你知不知道这要负政治责任的?!”

  路远语气平静

  “孙局长,徐有田同志不是普通看大门的。他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老兵,荣立过个人三等功!在部队是工程兵骨干,参与过多次复杂地形下的道路抢修和架桥任务!他对野马涧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我们请他当顾问,是尊重人才,人尽其用!政治责任?我路远负全责!如果孙局长不放心,欢迎随时来清溪镇检查指导工作!”

  路远搬出了老徐的军功章和战斗经历,一下子站在了道德高地。

  孙正业被噎得说不出话。

  更绝的是,路远紧接着就在镇里举行了隆重的“野马涧环线工程奠基暨首席技术顾问徐有田同志聘任仪式”。

  仪式上,老徐穿着珍藏的旧军装,胸前挂满了军功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路远亲自为他颁发聘书。

  闻讯赶来的群众和媒体(主要是省报方敏派来的记者)掌声雷动!

  “战斗英雄献余热,老骥伏枥修富路”的报道很快见诸报端,赢得了社会一片赞誉。

  赵东升和孙正业再想阻挠,就不得不掂量舆论的压力了。

  野马涧环线工程,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破土动工!

  工程启动,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最大的难题还是资金和技术。

  路远决定亲自带队,去省城跑项目、找专家、拉赞助。

  在省交通规划设计研究院,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张总工仔细研究了“野马涧环线”方案后,拍案叫好,

  “因地制宜,思路巧妙!虽然标准不高,但符合山区实际,带动效应显着!这才是真正的民心工程!”

  他主动提出可以义务提供一些技术指导,并帮忙联系性价比高的施工设备租赁。

  在省扶贫办,路远带着清溪镇贫困村的数据和老徐的故事,打动了相关负责人,争取到了一笔“以工代赈”的专项补助资金。

  然而,在省发改委,路远遭遇了冰冷的程序墙。

  负责项目审批的王处长,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刻板的中年男人,翻着路远递上的材料,头也不抬

  “乡道?你们清溪镇自己搞的?有县里的规划和审批文件吗?没有?那对不起,不符合程序。省里的资金,一分钱都不能给这种‘计划外’、‘不规范’的项目。”

  无论路远如何解释清溪镇的特殊困难和项目的紧迫性,王处长只有一句,“按规矩办事。”

  他甚至暗示:“路书记,我听说你们县里对这条路有不同意见?搞建设,还是要讲团结,讲大局嘛!”

  路远明白了,赵东升的手,早已伸到了省城!

  王处长口中的“县里不同意见”和“团结大局”,就是让他知难而退!

  离开省发改委大楼,寒风吹在脸上,

  路远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和疲惫。奔波数日,收获寥寥。

  巨大的资金缺口和技术管理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路…路书记,”

  随行的苏晓棠递给他一瓶水,眼中满是担忧,

  “省城开销大,要不…我们再找个更便宜的小旅馆?”

  路远看着苏晓棠清瘦的脸庞,心中愧疚。

  这次出来,经费紧张,他们一直住最便宜的招待所,吃最简单的饭菜。

  林静得知他要来省城跑项目,曾提出让林家在省城的亲戚安排食宿,被他婉拒了。

  他不想欠林家人情。

  “再坚持两天。”

  路远强打精神,“明天我去找找几个在省城发展的清溪籍企业家,看看能不能化点缘。”

  晚上,路远在一家简陋的面馆刚扒拉了几口面条,手机响了,是林静。

  “在省城?”

  林静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少了几分清冷。

  “嗯,跑项目。”

  “顺利吗?”

  “…不太顺利。”路远苦笑。

  “意料之中。”

  林静似乎并不意外,“赵东升在省里还是有些关系的。需要帮忙吗?我在省教育厅,认识一些人…”

  “不用了,谢谢。”

  路远下意识地拒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路远,我不是代表林家。我是代表我自己。你救过我的命,我…我想帮你。告诉我你在哪?”

  路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面馆的地址。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面馆门口。

  林静走了下来。她换下了刻板的职业装,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围着浅灰色的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在省城璀璨的霓虹下,显得温婉动人,与清溪镇时的清冷判若两人。

  她走进简陋嘈杂的面馆,没有丝毫嫌弃,很自然地坐在路远对面。

  苏晓棠有些局促地起身:“林处长…”

  “叫我林静就好。”

  林静对苏晓棠点点头,目光落在路远疲惫的脸上和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上,眉头微蹙,

  “就吃这个?”

  “挺好的,实惠。”

  路远有些尴尬。

  林静没说什么,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热菜和热汤。

  “跑了一天,吃点热的。”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林静没有过多追问项目,只是聊着省城的见闻,聊着清溪镇中心小学的变化,气氛难得地轻松。

  苏晓棠安静地吃着,偶尔看看路远,又看看林静,眼神复杂。

  吃完饭,林静提议在附近走走。

  省城的夜晚,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三人沉默地走着,气氛有些微妙。路过一个灯光昏暗的街心公园时,林静突然停下脚步,转向路远。

  “路远,”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政治联姻?林家女婿的身份?这些或许是我父亲想要的,但不是我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路远有些错愕的眼睛,

  “在清溪河的洪水里,你抓住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有担当,有热血,有…让我心动的纯粹和固执。我不想再被当作一个筹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