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再也不会弄脏自己……再也不会摔下来……对不起…-《取消婚礼的风,吹来了轮椅上的他》

  午宴的喧嚣和强撑的体面被厚重的酒店房门彻底隔绝。

  门外亲友们善意的哄笑和“早生贵子”的祝福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尽头。

  奢华宽敞的婚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酒气。

  满目的喜庆红色——红绸、红烛、红床品——此刻在午后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虚假。

  我反手锁上门,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

  江予安刚才被沈煜明和姜宇轩合力安置在靠窗的轮椅上。

  此刻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炭灰色的昂贵西服早已掩不住他的狼狈。

  脸颊上不正常的酡红尚未褪尽,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呼吸沉重而灼热,带着浓烈的酒精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的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他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指尖都透着虚弱的倦怠。

  沈煜明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对我低声道:“今天这样的场合,我们在这儿不合适。他麻烦你了,他……很久没这样了。”姜宇轩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眼神复杂。

  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温水,走到他身边,轻声问:“要不要喝点水?”

  他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眼神涣散而迷茫,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我脸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我把水杯递到他唇边,小心地倾斜。他配合地喝了几口,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他似乎舒服了些,又闭上了眼睛,眉头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与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苦搏斗。

  时间在寂静和浓重的酒气中缓慢流淌。

  我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他强忍不适的样子,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又闷又涩。

  那枚戴在我无名指上的钻戒,冰冷坚硬,硌着指骨,时刻提醒着这场婚礼的荒诞与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

  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双手有些急切地摸索着轮椅的轮圈,试图驱动它。

  “要去洗手间吗?”我立刻站起身。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推着他的轮椅,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宽敞卧室,进入明亮宽敞、同样装饰着喜庆元素的卫生间。

  我将他推到马桶旁,固定好轮椅刹车。

  “我就在外面,好了叫我。”我说着,准备退出去。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惊的巨响!

  “砰——!”

  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只见江予安整个人侧摔在冰冷光洁的瓷砖地上,轮椅被他起身时带得向后滑开了一段距离。

  他显然是忘记了身体的现实,试图像正常人一样直接站起来,结果双腿根本无法支撑,瞬间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昂贵的炭灰色西裤膝盖处蹭上了明显的水渍和灰尘,一只皮鞋也甩脱了,露出里面洁白的袜子。

  他趴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闷哼,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和之前的汗混在一起,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江予安!”我惊呼一声,冲过去蹲在他身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起来,“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他的身体很沉,肌肉因为疼痛和醉酒而紧绷着。

  我试图用力,却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醉酒的他太重了,而我的力气在慌乱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别……”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脸色煞白,眉头拧成了死结,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捂住了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发出干呕的声音。

  他要吐了!

  我瞬间反应过来,目光急扫,看到旁边洗手台下放着一个干净的垃圾桶。

  我几乎是扑过去将桶拽过来,迅速放到他面前的地上。

  几乎是同时,他再也压抑不住,“哇”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的内容物猛烈地冲了出来,悉数吐进了桶里。浓烈刺鼻的酸腐酒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卫生间里原本的清新剂味道。

  他吐得很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叶子。呕吐物溅了一些在他昂贵的西服前襟和袖口上,留下难堪的污渍。

  我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无措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试图帮他顺气,另一只手紧紧扶住那个垃圾桶。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我的心也跟着揪紧,一阵阵发酸。

  过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呕吐才渐渐平息。他脱力般趴伏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对着垃圾桶,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和衬衫领口,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狼狈又脆弱。

  卫生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令人窒息的酸腐气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的。那双被酒意和呕吐折磨得通红的眼睛,此刻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但那清明里,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狼狈、茫然,和一种深重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自我厌弃。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沾满呕吐物污渍的西服前襟,看着自己蹭脏的西裤,看着甩脱的皮鞋,又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自己无力地瘫在冰冷瓷砖地上的双腿。

  最后,他的目光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迟钝的羞耻,移到了蹲在他身边的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破碎而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酒气,却充满了无地自容的惶恐:

  “对……对不起……”

  “我……”他哽咽了一下,巨大的难堪让他几乎无法说下去,眼神慌乱地躲避着我的视线,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的颤抖,“我弄脏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弄脏自己……再也不会……摔下来……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恐不安地乞求着原谅。那声音里的痛苦和卑微,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他道歉的不是给我添了麻烦,不是让我看到了他的狼狈,而是在道歉他“弄脏了自己”,道歉他“摔下了轮椅”……

  仿佛这些身体失控的狼狈,是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看着他蜷缩在地上、被呕吐物和汗水弄脏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和惶恐,看着他一遍遍卑微地道歉,胸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身昂贵的炭灰色西服,此刻沾满了污秽,像一张华美却被撕碎的包装纸,露出了里面千疮百孔的真实。

  我伸出手,没有嫌弃那刺鼻的气味和污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指猛地一缩,似乎想躲开,却被我牢牢握住。

  “江予安,”我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别道歉……你不需要为这个道歉。”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那双通红的、蓄满了水汽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脆弱,有茫然,还有一丝微弱的、仿佛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希冀。

  冰冷的瓷砖地面寒气刺骨。我用力握紧他的手,试图将一点温度传递过去。

  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满地狼藉的卫生间里投下一条条明亮却冰冷的光带。

  他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