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腐铃镇与断指钟-《尸叔多指教》

  硫磺洞的腥气还没散尽,我们沿着洞壁的裂缝往外爬,指尖抠着岩石里嵌着的碎骨,每动一下,指缝就渗出些血珠。阿砚的伤口在淌脓,骨印周围的皮肤泛着青黑,像被尸水浸过。他说这洞能通到腐铃镇,镇上的钟能镇住骨母,可我摸着怀里发烫的玉佩,总觉得那镇子比血蛭河更邪性。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突然亮起来,不是天光,是片灰蒙蒙的雾,雾里飘着些银铃似的声响,叮铃,叮铃,听得人骨头缝都发酥。阿砚拽着我钻进雾里,脚底下突然踩空,摔在片软乎乎的东西上——低头一看,是层厚厚的腐叶,叶底嵌着些指甲盖大小的牙齿,大概是某种啮齿动物的,被踩碎后渗出些乳白色的液汁,像奶水。

  “别踩那些牙,”阿砚的声音发颤,“是‘食骨鼠’的,这东西专啃活人的指骨,镇子里到处都是。”

  我刚把脚挪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雾里窜出些灰黑色的影子,指甲盖大,拖着条细长的尾巴,嘴咧开能看见三排尖牙,正围着我们脚边的腐叶打转,眼睛是血红色的,像两滴凝固的血。

  “走!”阿砚拽着我往前跑,那些食骨鼠却不追,只是在我们身后啃噬腐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有人在嚼碎骨头。

  雾越来越浓,呛得人喉咙发紧,铃响也越来越密,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摇铃,可仔细听,又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带着股土腥气。前方隐约浮出些黑黢黢的轮廓,是些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房顶长着半人高的野草,草叶上挂着些破布条,布条里裹着些细骨,风一吹,布条飘荡,骨头发出发出“叮铃”的响——原来铃响是这么来的。

  “腐铃镇,”阿砚的声音压得极低,“以前是个采矿镇,后来矿塌了,埋了几百号人,就成了这模样。镇上的钟据说能响,可谁也没听过,只知道敲钟的人,手指都得留在钟楼上。”

  我们贴着墙根走,墙皮一碰就掉渣,露出里面的木筋,木筋里嵌着些头发,黑的、白的,缠在一起,像团乱麻。路过一间破屋,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呼哧呼哧”的声,像有人在喘气。阿砚示意我别出声,我们扒着门缝往里看——

  屋里的土炕上躺着个“人”,或者说,只剩个躯干,脖子以上空荡荡的,断口处不平整,像被硬生生扯掉的,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沾着些灰褐色的黏液。它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摸索,指甲又黑又长,抠着胸口的皮肉,把烂掉的肉块往嘴里送,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唧,像头饿疯了的野兽。炕边堆着些骨头,有大有小,都被啃得干干净净,骨头上还留着牙印,比食骨鼠的大些,像是人的牙。

  “是‘无头矿鬼’,”阿砚的指甲掐进我的胳膊,“矿塌时被砸掉了头,凭着口气活下来,专吃自己的骨头,吃够了就去镇上找活人……”

  话没说完,那无头矿鬼突然停了动作,断颈处对着门缝的方向,像是“看”到了我们。它摸索着下了炕,两条腿一瘸一拐的,裤管里掉出些碎骨渣,在地上拖出条白痕。

  我们赶紧缩到墙后,听见屋门“吱呀”开了,那东西在外面“呼哧”了半天,似乎没找到人,又慢慢挪了回去。阿砚拉着我继续跑,路过一口枯井时,井栏上缠着圈铁链,链环上挂着些生锈的铁器,像采矿用的镐头,还有些小小的布鞋,鞋里塞着团头发,头发里裹着颗牙齿。

  “钟楼在镇中心。”阿砚指着雾里最高的那个黑影,“钟就挂在上面,听说钟身是用矿难死者的骨头熔了铸的,敲一下,能让邪物消停三天,可敲钟的人,得把手指留在钟里当‘钟舌’。”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突然觉得指尖发麻。

  越往镇中心走,铃响越急,腐叶下的食骨鼠也越多,它们不再啃叶子,只是盯着我们,眼睛红得发亮。镇中心的广场上立着座石钟楼,塔身爬满了藤蔓,藤蔓是黑紫色的,叶子像人的手掌,每片叶心都有个小孔,孔里渗出些黏糊糊的液汁,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人影,脖子都长得不成比例,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钟楼的门是两扇铁门,门上锈迹斑斑,焊着些扭曲的钢筋,像无数只手在往外抓。门没锁,我们一推就开,一股浓烈的铁锈混着尸臭的味涌出来,差点把人熏晕。

  楼里黑漆漆的,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咯吱”响,像有人在底下磨牙。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雾光,能看见墙上挂着些照片,都是些矿工的黑白照,照片上的人脸都模糊不清,只有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像是被人抠掉了。

  “小心台阶,”阿砚扶着墙,声音发飘,“听说以前有人在这摔断了腿,第二天就被发现挂在钟楼上,腿骨被敲成了钟钉。”

  我们爬到二楼,迎面撞见个“东西”——它吊在房梁上,穿着破烂的矿工服,脑袋歪在一边,脖子被拉得老长,像根细麻绳,手里攥着个生锈的铃铛,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铃响就是从这来的。它的脚离地面还有半尺,脚尖上挂着个小布包,布包破了个洞,掉出些指骨,小拇指的居多。

  “是‘吊铃鬼’,”阿砚往我身后躲了躲,“是以前敲钟人的徒弟,师父让他送指骨,他贪便宜藏了几根,被钟‘吃’了,就变成这样,一辈子在这摇铃,提醒来敲钟的人……别藏指骨。”

  吊铃鬼的头突然转过来,脸对着我们,脸上没有嘴,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钻出些藤蔓,正往我们这边伸。阿砚拉着我往三楼跑,三楼的楼板是铁板做的,上面布满了孔洞,洞里伸出些手指,有的长,有的短,都在微微动弹,像是在抓什么。

  钟就挂在三楼的正中央,足有一人高,钟身是暗黄色的,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无数根骨头拼接而成,钟口边缘挂着些指甲,长的、短的、带血的、发黑的,风吹过,指甲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比铃响更渗人。

  钟下面跪着个“人”,背对着我们,穿着身官服,看着像清朝的,头发花白,梳着辫子,手里拿着个木槌,正对着钟“咚咚”地敲——可钟没响。他敲一下,就哆嗦一下,肩膀抖得像筛糠,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是‘敲钟官’,”阿砚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不是鬼,是活人!听说他祖上就是敲钟的,世世代代都得在这敲钟,不然镇子里的东西就会跑出去……”

  我们刚想过去,那敲钟官突然回过头,我吓得差点叫出声——他的脸是烂的,左边脸颊没了,露出里面的牙床,牙床上嵌着些碎骨,眼睛只有一只,另一只眼眶里塞着团棉花,棉花上渗着血。他看见我们,突然咧开嘴笑了,牙床上的碎骨“咔哒”响了一声:“来……来换我了?”

  他举起木槌,突然指向我:“你的手指……看着挺嫩,当钟舌正好。”

  话音刚落,钟身突然“嗡”地响了一声,不是钟声,是无数人在哭嚎的声,钟口边缘的指甲突然变长,像无数只手,朝着我的手指抓来。阿砚突然把我推开,自己撞向敲钟官,两人扭打在一起,阿砚的骨印碰到敲钟官的烂脸,发出“滋滋”的响,像烧红的铁碰到水。

  我看见钟身上有个洞,洞里塞满了指骨,长短不一,都在微微颤动,像是在招手。吊铃鬼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在楼梯口摇着铃,铃响越来越急,墙上照片里的黑洞都开始往外渗血,滴在铁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浮出些断指,正往我的脚边漂。

  敲钟官突然咬住阿砚的胳膊,阿砚惨叫一声,我看见他胳膊上的骨印炸开了,涌出些黑血,黑血落在地上,食骨鼠突然从楼板的洞里钻出来,疯了似的往黑血里扑,互相撕咬着,发出“吱吱”的尖叫。

  “快!把手指伸进去!”阿砚推着我往钟洞的方向去,“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钟口的指甲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冰冷刺骨,我看着洞里的指骨,突然想起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的话:“别信响的东西,越响,越想勾你进去……”

  可阿砚还在惨叫,敲钟官的另一只手已经抠向他的眼睛,我咬了咬牙,抽出别在腰后的匕首,不是砍向敲钟官,而是砍向了钟身!

  匕首劈在钟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不像哭嚎,像骨头断裂的声。钟口的指甲突然缩回,洞里的指骨停止了颤动,敲钟官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像块被晒化的蜡,最后变成滩血水,渗进铁板的洞里。

  阿砚瘫在地上,胳膊上的骨印变成了黑色,像块墨渍。吊铃鬼的铃不响了,它歪着头,似乎在“看”我们,然后慢慢缩回了楼梯口,铃铛掉在地上,碎成了片,片里嵌着些细小的牙齿。

  钟身不再发烫,只是那些指骨还在洞里,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我看着阿砚的伤口,突然发现那墨渍似的骨印里,嵌着些细小的钟铃碎片,像没长好的骨头。

  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些,能看见镇外的山,山上有个黑影,像个人,正对着镇子鞠躬,鞠一下,钟就“嗡”地响一声,不是哭嚎,是叹息的声。阿砚说,那是矿难的死鬼在谢我们,可我总觉得,那黑影在笑,笑得像敲钟官牙床上的碎骨,“咔哒咔哒”地响。

  我们在钟楼上找了些布条,给阿砚包扎伤口,他的脸越来越白,说胡话似的念叨着:“钟舌……得是活人的……不然镇不住……”

  我摸了摸钟洞,指骨冰凉,突然觉得指尖有些痒,低头一看,指尖上长出个小小的黑印,像颗痣,不,像个缩小的骨印。

  雾又浓了,这次的雾里带着股甜腥味,像熟透的腐肉。我知道,我们可能没逃出腐铃镇,只是换了个地方,等着被“换”而已。钟还挂在那,指骨在洞里,吊铃鬼在楼梯口,食骨鼠在铁板下,它们都在等,等下一个愿意把手指伸进去的人。

  而我的指尖,越来越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