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旧案余音-《罪裁者》

  秋雨缠绵,将滨海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刑侦支队大楼里,林峻刚结束一场关于连环盗窃案的冗长会议,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到办公室,窗外湿漉漉的街景和室内略显陈旧的布置,构成了一幅与他此刻心境颇为契合的画面——平静,却暗藏疲惫。

  内线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的片刻放空。

  “林队,档案室的老周说有急事找您,关于一个旧案的卷宗。”值班民警的声音传来。

  “什么旧案?”林峻揉了揉眉心,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浓茶。

  那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说…是七年前,吴晓芸的那个案子。”

  “咔哒。”

  陶瓷杯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几滴冰冷的茶水溅出,落在摊开的旧报纸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吴晓芸。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那个雨夜,那个未能昭雪的冤屈,那个最终引向“渡鸦”、引向“织网者”、引向与“守望者”那场惊心动魄却又无疾而终的较量的起点。所有相关的卷宗,在事件平息后早已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档案室怎么还会提起?而且是老周——一个即将退休、负责普通刑事案件档案管理、以严谨刻板着称的老警察?

  “让他马上上来。”林峻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几分钟后,老周抱着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深棕色牛皮纸档案袋,步履略显蹒跚地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老花镜,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长年伏案工作的疲惫。

  “林队,没打扰您吧?”老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老派警察特有的客气与谨慎。

  “没事,周师傅,坐。”林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落在那个厚重的档案袋上,档案袋侧面用毛笔工整地写着“吴晓芸案”以及案件编号和时间。

  老周没坐,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档案袋放在林峻办公桌的空处,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品。“是这样,林队,”他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局里最近在搞档案清理,要求把一批超过保管年限又一直没结案的陈年旧卷整理出来,准备数字化后移交档案馆封存。我在整理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个…”

  他指了指档案袋,语气带着困惑:“我记得…我记得这个案子后来不是…不是有结论了吗?”他含糊地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显然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他隐约知道这个案子背后水深,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但他恪守着纪律,没有追问。

  “是,后续由专门部门处理了。”林峻简短确认,不想在此多言。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周点点头,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我在核对准备移交的卷宗目录和实物的时候,发现…发现这里面,少了一页东西。”

  “少了一页?”林峻的眉头拧了起来。档案管理流程严格,尤其是这种未结案的旧卷,每一页的归档、借阅都有记录,丢失页面的情况极其罕见。

  “是一份现场勘查报告的附件,”老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态,“就是最早赶到现场的那个派出所,他们做的初步走访,询问了现场周边几个居民的笔录,那份笔录的副本应该附在主勘查报告后面。现在主报告在,可那份附件…不见了。”他摊了摊手,“我查了近十年的所有借阅登记,根本没人动过这袋子。这缺失…看着不像是后来弄丢的,倒像是…像是当年归档的时候,就没有这份东西,或者…被人拿走了。”

  一份七年前、由最初接警派出所制作的、询问周边居民的笔录副本,在归档时就不翼而飞?在“渡鸦”网络被摧毁、“织网者”成为过去、“守望者”隐入迷雾的今天,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发现,却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林峻心中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

  他感到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这不是疏忽,这更像是一个被精心掩埋了七年的伏笔,在所有人都以为故事早已剧终人散时,悄然松动,露出了冰山一角。

  “周师傅,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林峻的声音保持着平稳。

  “就我,还有您。我没敢声张,觉得这事有点…有点怪,就直接来找您了。”老周连忙说。

  “你做得对。”林峻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档案袋,感觉它仿佛有千钧重,里面装着的不仅是泛黄的纸页,更是一段被刻意遗忘、如今却可能重新泛起波澜的过往。“这个卷宗我先留下,移交的事情暂时压下来,对外就说我需要复核一些细节。”

  “明白,明白。”老周连连点头,像是卸下了一个包袱,又像是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神情复杂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峻一人。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此刻不再平静的心绪。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旧纸张霉味和潮湿空气的气息,解开了档案袋上那根缠绕得紧紧的白色棉线。

  袋口张开,一股更浓重的陈旧气味弥漫开来。他小心地将里面的文件取出,一页页铺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现场照片首先映入眼帘——昏暗巷口拉起的警戒线,地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轮廓,雨水冲刷着地面,模糊了可能存在的痕迹。照片上的吴晓芸还那么年轻,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法医报告的冰冷术语描述着创伤和生命流逝的过程。物证清单上罗列着寥寥几样物品,显得那么单薄无力。

  他一页页翻看,七年前的调查经过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同时也伴随着当年那种无力感和压抑的愤怒。证据链的脆弱,关键证物的“意外”丢失,来自各方的无形压力…最终,这个案子以“证据不足,无法追查”的理由被搁置,成为了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也间接导致了后来李建平走向极端,加入了“审判者”。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份现场勘查主报告上。报告格式规范,记录详实,但在末尾的附件列表里,清晰地打印着“附:周边居民询问笔录(副本)”。然而,翻到后面,本该装着这份附件的位置,只有一个空白的、略带灰尘的透明塑料夹子,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是谁?

  为什么要在当时,在那个案子还处于初步调查阶段,就冒险抽走这份看似不起眼的笔录副本?

  这份笔录里,究竟记录了什么东西,能让某些人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在警方的卷宗上动手脚?

  无数个疑问如同窗外密集的雨点,砸在林峻的心头。他绝不相信这是偶然。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原因,一个可能连李建平、连“渡鸦”甚至“守望者”都未曾触及的真相层面。那个隐藏在吴晓芸案最初起点阴影中的秘密。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保密电话,手指熟练地拨通了那个记忆中的加密号码。听筒里传来几声悠长的等待音后,被接了起来。

  “苏博士,是我,林峻。”他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苏雨晴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林队?这个时间联系,是有什么新情况?”他们之间的通讯,早已习惯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峻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斟酌着分量:“是关于晓芸的案子,七年前那个起点。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什么。有些东西,似乎被刻意掩盖了,直到今天才露出马脚。”

  电话另一端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林峻能想象到苏雨晴此刻一定蹙起了眉头,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评估着这个信息的含义和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我明天一早回滨海。”片刻后,苏雨晴的声音传来,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决断,没有多余的问题,只有行动。

  挂断电话,听筒放回座机发出轻微的“咔”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林峻没有动,依旧坐在椅子上,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卷宗上。那些泛黄的照片和冰冷的文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重新审视的必要。

  旧案的余音,并未随着“渡鸦”的覆灭和“守望者”的隐匿而彻底消散。它在七年后的这个秋雨之日,带着潮湿的寒意和隐秘的线索,再次幽幽响起,固执地提醒着人们,有些真相,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或被更大阴谋的掩盖而真正湮灭。

  帷幕,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再次缓缓拉开。而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或许是一个更加贴近现实、却也更加扑朔迷离的悬疑迷局。林峻知道,新的调查,已经在无声中开始了。他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下了“缺失的笔录”几个字,并在下面划上了一条尖锐的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