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理念之争-《蜀汉:从刘备脚臭开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整个中军大帐的顶盖掀翻。

  篝火熊熊燃烧,将一张张沾染血污、尘土,此刻却因狂喜而扭曲涨红的面孔映照得如同庙里的怒目金刚。

  酒坛泥封被粗暴地拍开,浓烈浑浊的酒液在粗陶碗里激荡泼洒。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尚未散去,又被这更加粗粝刺鼻的酒气狠狠压过,混杂成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铁与火的气息。

  “胜了!汉中归我主矣!”

  “曹贼败了!夏侯渊死了!哈哈哈哈!”

  “主公威武!汉中王!”

  狂热的嘶吼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得胜的士卒们互相捶打着肩膀,勾着脖子灌酒,有人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脸上的泥灰淌了下来,在火光下亮得刺眼。

  这是用无数条命换来的胜果,每一口酒都带着袍泽的血味。

  刘备高踞主位,身着崭新的玄色王服,头戴远游冠,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嘴角始终向上弯着。

  他一手按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另一只手端着酒樽,频频向帐中诸将示意。

  他身边,诸葛亮羽扇轻摇,素净的葛巾布袍在满帐的甲胄与血气中显得格外超然,清亮的眼眸扫过帐内每一处角落,深邃如渊。

  将喧嚣下的疲惫、伤痛、算计与欲望尽收眼底。

  陈到坐在靠近主位下首的位置,案几上的酒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身上那套崭新的玄色甲胄压得肩膀有些沉,尤其是胸前那块新磨亮的护心镜,冰冷坚硬地抵着皮肉。

  都亭侯的印绶沉甸甸地揣在怀中,像块烙铁。

  篝火的光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平放在膝头的双手上。

  指节粗大,布满新旧交错的茧子和几道尚未愈合的浅口子。

  就是这双手,刚刚在定军山侧翼的鹰嘴崖,握着一把砍卷了刃的环首刀,不知劈开了多少曹军的甲胄、骨肉。

  震得虎口崩裂的触感,滚烫粘稠的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度,此刻隔着喧嚣,依旧顽固地烙印在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痉挛。

  “叔至!”

  刘备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孤的定海神针!今日大宴,你这首功之臣,焉能独坐?”

  陈到猛地回神,抬眼望去,正对上刘备那双因酒意和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慌忙起身,动作牵扯到肋下和手臂几处尚未完全愈合的箭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强行舒展开。

  他端起面前盛满酒浆的粗陶碗,躬身行礼。

  “主公谬赞。定军山一战,赖主公英明决断,军师运筹帷幄,黄老将军神勇无双,将士用命死战。

  末将区区微劳,安敢居功?皆是托主公洪福!”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桌将领耳中。

  不远处的黄忠须发皆张,闻言哈哈一笑,声如洪钟。

  “陈将军过谦了!若非你率白毦健儿在鹰嘴崖死死顶住张合那厮的虎豹骑,老夫这把老骨头,焉能摸到夏侯渊的边儿?”

  他端起海碗,遥遥对着陈到,

  “来!老黄敬你一碗!谢你救命之恩!”

  说罢,仰头咕咚咕咚,一大碗酒瞬间见底,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淌下。

  陈到不敢怠慢,连忙举碗相迎。

  “老将军神射无双,阵斩夏侯,此乃盖世奇功!末将敬服!”

  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丝暖意,也压下了些许血腥的记忆。

  刘备看着二人,笑意更深,抚掌道:

  “好!汉升勇烈,叔至忠坚!皆孤之肱骨!”

  他的目光落在陈到身上那套与众不同的甲胄上。

  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身后肃立的几名亲兵头上。

  崭新的朱漆皮胄在火光下反射着温润而肃杀的光泽。

  这是刘备在战后亲自颁下的恩赏,赐予陈到麾下白毦兵的精锐佩戴。

  “孤今日加封叔至为都亭侯,赐金百斤,帛千匹!”

  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天下的威仪,帐内喧嚣为之一静。

  “更钦命陈叔至为白毦督!统领孤之亲军白毦兵!

  即日起,白毦兵为我大汉王师之锋锐,凡白毦所至,如孤亲临!”

  “哗——”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汹涌的声浪。

  “贺喜陈将军!”

  “白毦督!实至名归!”

  “白毦威武!”

  羡慕、敬畏、讨好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到身上。

  他再次躬身:“末将陈到,谢主公厚恩!必效死力,以报万一!”

  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白毦兵,这柄刘备未来的贴身利刃,终于名正言顺地握在了他的手中,也意味着更多的血战在前方等候。

  他眼角余光扫过主位另一侧。

  张飞正搂着一个刚倒完酒的亲兵,蒲扇般的大手拍得那小兵龇牙咧嘴。

  自己则扯着嗓子吼着不成调的军歌,铜铃大眼瞪得溜圆,满脸的痛快,显然对陈到的擢升毫无芥蒂。

  而关羽的位置却稍显空荡…

  坐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如重枣,凤目微阖,一手轻捋着那部美髯,另一手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沾沾唇,对帐中的喧嚣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疏离。

  那身标志性的鹦哥绿战袍,在满帐的玄黑与土黄中,显得孤傲而沉寂。

  陈到心中微凛。

  荆州……

  那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盘踞上心头。

  定军山的胜利,汉中之地的归属,此刻在关羽眼中,或许远不如他坐镇的那片荆襄九郡来得重要。

  这位二爷的骄傲,是刻进骨子里的,也是日后那场滔天大祸的根源。

  如何在这位心高气傲的关二爷面前,不动声色地为荆州的未来布下一道保险?

  陈到捏紧了酒碗的边沿,指节微微泛白。

  “主公,”

  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帐中的喧哗。

  诸葛亮羽扇轻摇,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目光却越过跳动的火焰,精准地落在陈到脸上。

  “叔至将军新晋白毦督,统领王上亲军,责任重大。

  不知将军对白毦兵日后擢选、操训、用度,可有方略?亮愿闻其详。”

  来了!

  陈到精神一振。

  诸葛亮的考校,也是他展示价值、争取更多话语权的绝佳机会。

  他放下酒碗,起身离席,走到大帐中央,对着刘备和诸葛亮抱拳躬身。

  帐内所有目光,包括关羽那微阖的凤目也稍稍睁开了些,投了过来。

  “禀军师,”

  陈到声音清晰,语速平稳,

  “白毦兵,乃主公之盾,亦为主公之刃。末将以为,其擢选,首重忠勇!

  非身家清白、世代忠良、且有死战不退之志者不可入!

  其次重筋骨,非体魄强健、能负重疾行、开得硬弓者不可取!至于操训……”

  他的目光扫过帐中那些经历过定军山血战的将领们疲惫而亢奋的脸。

  “鹰嘴崖一战,白毦兵三百死士,阻张合五千虎豹骑于崖前。

  彼等装备精良,人皆悍勇,更兼铁骑冲阵,势不可挡。

  若非我等据险死守,结小阵而自固,彼此呼应,以命换命,绝难支撑至黄老将军功成之时。”

  陈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描述着那场惨烈战斗的核心…

  面对绝对优势的敌军精锐骑兵,死守、结阵、配合、牺牲!

  帐中喧嚣彻底平息,许多将领脸上的醉意褪去,代之以凝重和回忆的痛楚。

  鹰嘴崖狭窄的山道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卷刃的刀枪,抱着敌人一起滚落深涧的身影……

  仿佛就在眼前。

  “故末将以为,”陈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战场上特有的决断。

  “白毦操训,当效法此战!一练死志!非有为主公效死之决绝,不配入白毦之门!

  二练筋骨!披重甲,负粮秣,日行百里为常,攀山越岭如履平地!

  三练结阵!十人一火,五十人一队,进退如一,攻守相依,纵使深陷重围,亦能自成壁垒!

  四练技击!刀矛弓弩,皆需精熟,尤重近身搏杀之术,刀刀见血,以命搏命!”

  每说一句,目光便扫过帐中诸将,尤其是看向关羽的方向时,语气更加沉凝。

  “此非为求花巧,实乃血战所得!

  白毦兵,当为军中砥柱!若遇强敌,当如磐石,纵使粉身碎骨,亦要阻敌于主公身前!

  若为主公前驱,当如利刃,直插敌心,一击致命!此乃白毦兵之根本!”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陈到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句句砸在众人心上。

  这哪里是练兵?

  这分明是锻造一群只为杀戮和牺牲而存在的战争机器!

  但经历过定军山血战的人,都明白陈到所言非虚。

  没有那种决死的意志和严苛到极致的配合,鹰嘴崖早就被张合的铁蹄踏平了。

  刘备脸上的笑容敛去,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他缓缓点头:“磐石之固,利刃之锋……叔至此言,深得孤心!白毦兵,当如是!”

  诸葛亮羽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支能在关键时刻顶上去、砸进去的绝对力量!

  他正要开口,一个浑厚却带着明显不以为然的声音响起。

  “哼!”

  声音来自关羽。

  关羽凤目睁开,丹凤眼中精光湛然,直视着大帐中央的陈到。

  一声轻哼,如同重锤,打破了刚刚因陈到话语带来的凝重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陈将军所言,忠勇可嘉。”

  关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铁交鸣,直刺人心。

  “‘为主公效死’,‘以命搏命’,此乃军士本分,何足为训?

  我关某坐镇荆州,麾下儿郎,岂无此志?”

  他缓缓站起身,鹦哥绿战袍在火光下仿佛流动的碧波。

  一股无形的气势随着他的起身弥漫开来,帐中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张飞也停止了吵闹,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家二哥。

  关羽的目光锐利如刀,刮在陈到脸上:

  “然则,将军所言操训,未免过于…苛酷!

  日行百里?披重甲负粮秣攀山越岭?

  此乃役使牛马之法,非练勇士之道!长此以往,士卒疲敝,心生怨怼,何谈忠勇?岂非本末倒置?”

  他下巴微扬,那份睥睨天下的傲气展露无遗:

  “为将者,当知恤下!当明士气!

  我荆州将士,只需知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明忠义,知廉耻,自能上下一心,所向披靡!何须以酷烈之法,摧残其筋骨?

  此非练兵,实为虐卒!”

  关羽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自信和傲然,却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荆州!

  那是他关羽一手经营、威震华夏的根基!

  他自有他的骄傲和治军之道,不容置疑!

  刘备眉头微皱,诸葛亮羽扇摇动的频率似乎也慢了一瞬。

  众将噤若寒蝉,目光在陈到和关羽之间来回逡巡。

  陈到心头猛地一沉。

  来了!关羽的骄傲,果然如同史书记载,刚极易折!

  他这套来自后世特种部队训练理念雏形的方法,在关羽这位视士卒如手足、更信奉精神力量的传统名将眼中,无疑是“苛酷”、“虐卒”的邪路!

  这不仅仅是练兵理念的冲突,更是对他这个新晋白毦督权威的质疑!

  若不能在此刻妥善应对,日后想在荆州事务上插言,更是难如登天!

  陈到深吸一口气,压下肋下伤口的刺痛,迎着关羽那刀锋般的目光,并未退缩,反而挺直了腰背。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对着关羽,抱拳深深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君侯明鉴,所言极是!恤下明志,乃为将根本,末将绝不敢忘。”

  这一礼,让关羽凌厉的气势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帐中诸将也颇感诧异。

  陈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片坦诚和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平静:

  “末将斗胆,敢问君侯,若当日在鹰嘴崖,非是末将麾下那三百以酷法操练出的白毦兵,而是三百寻常‘明忠义、知廉耻’的荆州健儿,他们…

  可能为主公,为大局,阻住张合五千虎豹骑一个时辰?”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穿了关羽话语中那层无形的傲气屏障,直指最残酷、最核心的现实!

  关羽那双丹凤眼骤然眯紧!

  鹰嘴崖!

  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炼狱般的牺牲!

  三百对五千!

  还是曹军最精锐的虎豹骑!

  这根本不是一个“忠义廉耻”就能填平的鸿沟!

  他坐镇荆州,面对的更多是水网、城池、攻防,何曾经历过如此悬殊、如此纯粹的、以血肉之躯硬撼铁骑洪流的绝境?

  陈到没有等关羽回答,那答案不言自明。

  他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鹰嘴崖的硝烟再次弥漫在喉间:

  “末将非是鼓吹虐卒!

  白毦兵操练虽苦,然一应粮秣、甲胄、抚恤,末将必倾力争取最优!

  凡入白毦者,皆知其责之重,其遇之厚!此非役使牛马,乃锻造神兵!

  鹰嘴崖上,三百白毦,无一人退缩!

  无一人投降!彼等并非不知痛,不知死,而是深知其筋骨能承其重!

  其意志能贯其终!其袍泽能托其背!故能于必死之地,为主公争得一线胜机!”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直视关羽,一字一句:

  “君侯!非常之时,当待非常之兵!非常之兵,当用非常之法!

  末将所求白毦,非为耀武扬威,只为在如鹰嘴崖那般的绝境之中,能为主公,为军师,为诸位将军,为这兴复汉室的大业,争得一个‘可能’!

  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此,方为真正的‘恤下明志’!知其为何而死,且知其有能力去死得其所!”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帐中死一般的寂静!

  连篝火燃烧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陈到话语中那股惨烈到极致、却又悲壮到顶点的意志所震慑!

  三百白毦兵用生命换来的“一个时辰”,就是这“非常之法”锻造出的“非常之兵”的价值!

  粉身碎骨,死得其所!

  关羽站在原地,面沉如水,那捋着长髯的手早已停下。

  他丹凤眼中精光剧烈闪烁,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极其复杂的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已饱经血火、满身沉凝之气的白毦督。

  陈到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他引以为傲的认知壁垒,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残酷而有效的力量形态。

  是震怒?是触动?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刘备眼中精光大盛,猛地一拍案几:

  “好!好一个‘知其为何而死,且知其有能力去死得其所’!此乃大忠!大勇!叔至之言,深得练兵精要!白毦督,非你莫属!”

  他的声音带着激动,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

  诸葛亮适时地开口,羽扇轻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温润如常,却巧妙地转移了焦点:

  “叔至将军赤胆忠心,练兵有方,亮深为敬佩。云长爱兵如子,亦是我军柱石。

  目下汉中初定,百废待兴,王上亲军之责,关乎社稷安危,确需叔至这般砥柱之才。至于荆州……”

  那柄仿佛永远不离手的羽扇也随之一顿,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扇骨边缘流转过一道冷硬的微芒。

  这个细微的停顿,如同在喧嚣的庆功宴上投下了一颗无声的石子,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荆州重地,关乎我大汉东出之门户,云长坐镇多年,威德并施,功莫大焉。”

  诸葛亮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目光却越过帐中诸将,仿佛穿透了营帐的阻隔,投向那千里之外、暗流汹涌的荆襄大地。

  他看向关羽,语气带着全然的信任与倚重,“有君侯在,亮与主公,自然高枕无忧。”

  关羽紧绷的脸色在诸葛亮这番肯定下,终于稍稍缓和。

  他微微颔首,那份傲然重新回到脸上,仿佛刚才与陈到的理念之争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荆州,那是他的荆州!

  是他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基业!

  诸葛亮的信任,让他心中那点被陈到话语刺出的涟漪迅速平复。

  然而,诸葛亮的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如同溪流遇石,不着痕迹地改变了方向:

  “然则,王上受封汉中王,威加海内,此乃普天同庆之盛事。

  荆州文武军民,翘首以盼王上恩泽。为彰王化,慰民心,更需加强往来,使荆益一体,如臂使指。”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陈到身上,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郑重:

  “叔至将军。”

  陈到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挺直了背脊,抱拳肃立:“末将在!”

  “你新晋白毦督,麾下儿郎皆百战悍卒,乃我王师之锋锐。”

  诸葛亮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值此王上践祚、布恩四方之际,吾欲命你,亲率一队白毦精锐,择日启程,持王上旌节符令,护送一批犒赏、文书,前往荆州,面呈君侯。”

  帐内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这个任命,看似寻常的犒军信使,实则暗藏玄机!

  陈到,这个刚刚在理念上隐隐与关羽碰撞的新锐亲军统领,带着天子亲兵白毦,手持汉中王符节,前往关羽经营多年的荆州腹地!

  关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再次蹙起,捋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让他去荆州?

  这个刚刚还质疑他练兵之道的陈叔至?

  诸葛亮此举何意?

  是信不过荆州防务?

  还是…

  他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但诸葛亮接下来的话,立刻堵住了任何可能的质疑。

  诸葛亮的目光坦然地迎向关羽,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托付重任的意味:

  “君侯,叔至此行,一则为宣示王恩,犒劳荆州将士辛劳;二则,其麾下白毦兵,乃主公亲军,亦是天下强兵。

  亮以为,可借此良机,让叔至将其在鹰嘴崖血战中所得之结阵、据守、搏杀诸法,于荆州军中择选精锐,稍作演训交流。

  一则,使荆州将士亲睹王上亲军之威,提振士气;二则,取长补短,或可增益荆州军守备之能,以备…不虞。”

  “以备不虞”四个字,诸葛亮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陈到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诸葛亮的深意!

  这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介入荆州防务的机会!

  一个近距离观察荆州虚实、特别是关羽那要命的“傲上而不恤下”的治军弊端的机会!

  更是将白毦兵那套在极端劣势下死战求存的理念和战法,不动声色地播撒到荆州军中的契机!

  为将来可能的剧变,埋下一颗种子!

  关羽沉默了。

  他目光锐利地在诸葛亮和陈到脸上来回扫视。

  诸葛亮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宣示王恩、犒赏军士、交流练兵…样样都是正理。

  尤其是“增益荆州军守备之能,以备不虞”这句话,更是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一丝隐忧——

  曹操在北方虎视眈眈,孙权在江东反复无常。

  荆州虽固,但若真有大变…

  陈到那套在鹰嘴崖证明过的、能在绝对劣势下死扛硬打的法子,或许…

  真的有点用处?

  他虽骄傲,却并非不识大体、不知兵凶战危的莽夫。

  这份任命,于公于私,他都找不到强硬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诸葛亮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将“交流”的主导权,明确放在了“增益荆州军”这个前提下。

  “军师思虑周全。”

  关羽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浑威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看向陈到,

  “叔至将军既有此能,便来荆州一趟也好。也让某看看,你这‘磐石之固,利刃之锋’的白毦兵,究竟是如何练成的。

  荆州健儿,也非孱弱之辈,正好彼此切磋印证一番。”

  这话语里,依旧带着属于武圣的骄傲,但至少,是应允了。

  陈到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随即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填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诸葛亮和关羽,再次深深躬身,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领命!必不负主公、军师、君侯所托!”

  火光跳跃,将他躬身的身影拉长,投在营帐的帷幕上。

  荆州之路,终于在他面前撕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外,是滔天的巨浪,也是唯一能扭转乾坤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