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选择-《南风烈烈吹黄沙》

  “娘娘,”二人的对话突然被殿外女官的声音打断,“南阳王世子担忧娘娘凤体,特派人送来沆瀣膏,说是热在温炭上再以七轮扇散香便可使人酒醒,娘娘可要一试?”

  江绾有些踌躇地看向唐灵,这沆瀣膏可是他们南阳一带特有的东西,做戏要做全,她清楚赵时洲才不会做这些事情,但为了催动唐灵的心思,她有必要演上这么一出。

  “听着很是麻烦呢,”她捕捉到了唐灵面上闪过的一丝慌张,转而又意有所指地对殿外女官问道:“不若让世子亲自来熏香?”

  唐灵闻言身形一颤,险些没有站稳,被身后溪云台的侍女扶了一把,深觉失态,于是微微欠身请辞:“娘娘,臣妾身体不适,天色已晚,先行告退了。”

  还不等江绾发话,她就垂着头快步离开了大殿,脚步之迅疾就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江绾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禁嗤笑,唐灵就算已经入宫有段时日了,但也不过是个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的闺阁小姐,走得这么急,怕不是担心遇见赵时洲会有损名声,以此被她抓住把柄。

  而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试探唐灵,若唐灵留下,便说明这宫中种种于唐灵而言都不如赵时洲,那她找她办事,也就不需要再顾虑些什么了。

  不过唐灵既然走了,那就代表她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也不想用赵时洲来换赵栗的宠爱的。

  “娘娘,”一名乔装打扮后的内侍悄悄从侧门闪身入殿,他走到江绾身边低声汇报道:“陛下也在往唐贵嫔的住处赶呢。”

  江绾点了点头,不禁感叹二人还真是年少情深。

  “宴上同皇后一齐离席,半路又转而去琉翠宫,这可让皇后如何自处。”玉枝佯装气愤道。

  “陛下到底年轻,叫人去看着点。”江绾转头吩咐。

  她心里清楚,玉枝这时候提起皇后而不是杨淑莹,自然是怕她那不得宠的表妹再把事情搞砸惹她不快,索性就推了别人来。

  不过细细想来,皇后确实也比杨淑莹用得更名正言顺些。

  “至于皇后,”江绾叹了口气,似是为温芷惋惜,但实际上赵栗的行为正合她意,“皇后这么年轻就离了家、入了宫,就连温相大丧她都没能回去看一眼,实在可怜。”

  “娘娘可要奴婢派人送些东西去慰问一下?”玉枝连忙上前搭话,二人对彼此所想都心知肚明。

  “去吧,待明日陛下来问安时,哀家必然好好说教他。”

  玉枝领命,带着内侍离开了大殿。

  许是身边的人群散去,江绾袖间的酒气才蓦然凸显,熏得她有些迷醉,转而向寝殿走去。

  路上,随行的侍官一脸心事重重,踌躇再三,她才支支吾吾道:“娘娘,其实今夜南阳王世子确实命人送来了沆瀣膏,也交代了若娘娘不知如何使用,他也愿斗胆来熏,不过臣觉得这太不合礼数,所以只是搪塞了过去,不知娘娘......”

  江绾闻言止步,冗长的队伍顿时停摆,宫人们纷纷背过身去,尽管再好奇也不能探查一分。

  “这是讨赏来了。”她感叹一声,向侍官吩咐道:“把人请来,把东西备好,没什么不合礼数的。”

  “是。”侍官连忙应下,待走出数步才敢呼气,她原以为这种事情说出来定要被责骂,结果江绾竟然并未生气,看来漳州一行她与赵时洲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引路的宫女们手中各提着一盏雕刻精致的火蝶浮影行灯,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正是因为灯中烛火透过灯罩上的镂空蝴蝶纹便会在宫墙、宫壁上影射出火色的蝴蝶,虽不及庭燎的火光,但却别有一番景象。

  尽管赵时洲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前行的,他却依旧能感觉到整座溪云台中有种‘如临大敌’的气氛。

  这与他设想的很不一样,原本他还以为他会被行官悄悄从偏门带入呢,谁知倒是正式得像他第一次来时那样。

  不知走了多久,他身前的行官忽地止住脚步,脚下的光影和鼻尖的清香无一不在告诉他:到地方了。

  “殿下,请。”

  行官立在门口拱手,丝毫没有要再进去引路的意思。

  赵时洲步履谨慎,克制着自己不要四处张望,可还没等他俯身行礼,殿中的两名女官就端着漆盘直直迎了上来。

  他抬起头一看,两方漆盘上,一个是与他颇有渊源的汴州授印,一个是外包精致的卷轴。

  “娘娘,这是何意?”他后撤一步,四处张望寻找着江绾的身影,只见她正在二楼玉石围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殿下莫慌。”江绾缓缓开口,她身着拖地长袍,浅蓝色的罗裳轻若无物,为她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朦胧。

  赵时洲仰起头,注视着那张无论他见多少次都要感叹一句惊为天人的面容,一时间失了神,仿佛置身于夏夜绮梦而非太后居所。

  可无论眼中人是何模样,都不是他对其欲罢不能的原因,至始至终吸引他的,唯有江绾那毫不掩饰的野心。

  “殿下在想什么?”

  赵时洲猛然回神,却见江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眼神并没有收敛的意思,此刻若不是身处宫中,他一定要让江绾履行她的承诺。

  “臣在想,娘娘借酒醉之意深夜召臣前来寝、殿是为何意。”

  江绾闻言嗤笑,他的话没有带着疑问的尾调,似是明知故问一样。

  “汴州,京城,这回哀家让世子亲自选。”

  赵时洲扫过眼前的两件物什,原来那个卷轴是给他在京中的府邸。

  “自然是......”他抬手便向那卷轴抓去,却被人一把扼住了手腕。

  “世子想清楚了,若是选汴州,你不仅可以全身而退,哀家还会许你王爵。”

  赵时洲的视线顺着那只纤纤玉手一路向上,那张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人竟面带慌张,似是他的决定在她意料之外。

  “想清楚了。”

  他毅然决然地抓起卷轴,解开一看,果然是一张地基图,就是这地点他好似认得,是魏王府的旧址。

  赵时洲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留在京中他机会多多,但这种凶宅他还是得考虑一下的。

  江绾抿了抿嘴唇强憋住笑意,转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才强装为难道:“以世子的品阶,只可留家丁四百,你真的舍得吗?”

  赵时洲犹豫了,今时不同往日,去汴州虽然能封王,但那里到底是边界,不管权力如何更迭换代,他也只能守好国线。

  说好听点是一方之主,说难听点,若是新皇看他不爽,一道旨意便可将他罢黜。

  就算他不服,汴州可不比燕州,那么远,他打不过去的。

  更何况如今他风华正茂,与江绾身边那些男子相比,不说超群绝伦也是旗鼓相当,若远去了边疆,再见怕是暮年,哪还有争奇斗艳的资本呢。

  可京中不同,他想要的即在眼前,只要留在京中,他就还有机会。

  “跟着臣也是驻守汴州,跟着娘娘也是驻守汴州,有何差别?”赵时洲反问道。

  他深知国中若有掌权者,那国之兵马岂会轮到臣子手上。

  “相比给你封王,更难的,还是将赵氏王嗣留在京中。”江绾叹了一口气,似是在解释她为什么会把魏王府旧址这种破地方给赵时洲。

  “臣明白。”

  赵时洲看向手中的卷轴,留下也就代表他会成为赵栗的眼中钉,日后怕是难免会有一争,就算这非他所愿,可若是赵栗先动手,他也不介意‘教导教导’这位小辈。

  气氛凝固了,就连殿外偶尔响起的蝉鸣声也戛然而止。

  赵时洲蓦然反应过来这句话中还有深意,那就是哪怕他能与江绾同谋一时,日后赵栗倒台,他也不免会因为出身惹上祸端。

  可是如何化解呢?

  “天色不早了......”

  “臣告退。”赵时洲会意,在殿中跪别。

  如何化解,那便是明面上离江绾远些。

  他不能让天下人觉得太后意欲扶持南阳王一脉,这无疑是将他的亲人们都推向断头台。

  不过他很是期待,下一次,他会以何等身份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