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鼎立-《南风烈烈吹黄沙》

  夜色如墨,城门轰然洞开,铁骑如潮水般涌入空旷的街道,马蹄声密集如骤雨倾泻。

  惊醒的百姓刚推门窥探,便骇然紧闭门户,连起夜的灯火也慌忙掐灭,生怕这点响动引来杀身之祸。

  宋惟带队在前,手中高举圣旨直奔皇宫正门,可原本应当由夜鸦敞开的宫门却森然紧闭,门前还横亘着数排寒光凛凛的铁蒺藜,试图阻拦他们的进程。

  他勒紧缰绳,猛地立马止步,铁蹄堪堪擦过尖刺,险些人仰马翻。

  “都尉,怎么了?”

  跟随在宋惟身后的队伍也紧急停驻了下来,战马摆晃着脖颈,喷洒出的热气瞬间液化成白雾,围绕着他们,像是从林中沼泽爬出的厉鬼。

  “臣奉御诏,丑时既至,当率兵入宫擒逆!今宫门深锁,拒马横陈,尔等安敢抗旨不遵?!”

  宋惟不解,仰头向门内喊道。

  还不等宫门内有人出来回话,东边外道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警惕地向声源张望,却见来者白斐然也同样高举圣旨,穿行于堵门兵马中直奔正门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宋惟与身旁副官瞬间慌了神。

  因为如果江绾要召,一封诏书调令他们两人便是,怎么会一人一封?

  白斐然似是早有预料,在离宫门二十米时便减速勒马。

  她环视四周,见寒甲映月,铁骑肃立,银光凛冽如霜,队伍之长一眼难以望尽。

  从北门赶来却在南门遇见宋惟的队伍,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而宋惟手中似是也有一封圣旨...

  白斐然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仰头向门内高呼道:“臣持天子诏,奉命自北阙领兵入宫,然北设拒马,叩阍不应,今诘门内,欲逆天乎?”

  她不清楚宫中闭门这是为何,但见到宋惟被拦在外,不禁设想可能是江绾为清扫他而组的一个局。

  他们之中,必有一真一假,只不过她手中的,绝不可能是假的。

  几乎是白斐然喊完的下一秒,铁链的铿锵声便刺破门洞的寂静,一束明亮的火光自里向外射出,士兵们抵着厚重的城门,缓缓将早已在门后等待多时的队伍呈于众人眼前。

  尽管门洞幽深、火光飘摇,但宋惟和白斐然还是一眼认出了领头的夜鸦。

  这回轮到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了,若在场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要铺设拒马闭门不开呢?

  “夜统领,吾等持诏入宫,你闭门不开是何意啊?!”

  宋惟翻身下马,一手提刀一手拿着诏书打算上前理论,白斐然见事态有异,也翻身下马,长枪一横将他截在了门洞外。

  “不对。”她口中喃喃,向后扯了扯下巴示意宋惟不要上前。

  二人止步,目光齐齐聚集在夜鸦身上,等待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原本该让道接应的夜鸦,却忽地翻腕掣刀,他身后的皇城卫得令,持着火把列阵合围,将二人困于宫门之下。

  “你敢抗旨?”

  白斐然攥紧了手中的诏书,出乎意料的局面让她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她设想的那样。

  而这种情况下,人言真假难辨,唯有保护好手中物证。

  宋惟的反应却有不同,他反手将诏书别进领甲暗囊,铁鳞相撞间已翻肘夹起长柄,意欲拼杀突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正在与他拉开距离。

  果然,夜鸦纵马突入阵中的刹那,刀光如白斐然预料的那般直取诏书所在。

  可他显然低估了目标的身手,在寒刃距甲缝尚有半寸时,宋惟的刀锋便已自下而上劈风挥起,的一声火星四溅,逼得他堪堪后仰,佩刀差点被震得断成两截。

  经此交锋,宋惟尚才恍然——夜鸦叛变了。

  他不知道白斐然那封诏书出自何人,但他的这封可是江绾当面交给他的,绝对不会有假,所以夜鸦阻拦,就绝对不会是江绾的命令。

  “狼子野心。”宋惟暗唾一声,双手持柄横扫四周企图再战,但当他视线扫去身旁时,却发现白斐然已经退了有三米远了。

  “为何要退?你与他是同伙?”他的视线不可置信地在二人之间游移,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腹背受敌。

  “本侯才不与抗旨不尊之人为伍。”白斐然一句话挑明了她的立场,她不过是两人都不站罢了。

  “宫中从未下过这等旨意。”夜鸦收起刀刃,此番交手他已大概摸清了宋惟的实力。

  “本官奉太后之命驻守在此,如有领兵造反、擅闯宫闱者,杀无赦。”

  他的话音未落,皇城卫已经纷纷亮出了刀剑。

  “呵。”

  宋惟和白斐然皆是不屑,毕竟没有人会派‘自己人’来清缴自己的兵马,但瞧着夜鸦口口声声说是太后下令阻拦的样子,看来他是对宫中局势十分有把握,根本不怕江绾活着找他算账了。

  如此,他们只要能多围宫一刻,太后的生机就多一分。

  “口述无凭!”白斐然长枪一立,将诏书护得更紧了些,“今夜这闹动,满城百姓都听得真切,我们二人有诏书在手,而你,空无一物、无以为证!若诏书都不能代表皇权,你的话却可以,这与造反何异?!”

  激昂的质问声在夜色中层层回荡,她身后的兵马也随之亮出了刀剑。

  江绾的人认为他们奉诏入宫救驾名正言顺,而在此抵御的皇城卫却认为国有律法,诏书真假未证之前,哪有许臣子领兵入宫的道理。

  “你们说是诏书就是诏书?不摊开看看怎能辨其真假?!”

  夜鸦见两方人马数量差距过大,就算他搬出太后也难以服众,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先想办法将援军堵在宫外。待叶夫人安插在后宫中的人把江绾从西门运出后,他就可以放他们入宫了。

  因为太后已被顶替,只要皇帝一口咬定诏书是伪造的,那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得被当做叛贼处死。

  “龙纹青纸,你是瞎了才认不出啊?”宋惟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一把将诏书从领口抽出,昭示一周,示意那些皇城卫别被夜鸦迷惑了。

  “此乃峦仪校尉亲护,内务司必有记录,不若你去将人请来?”白斐然也举起了诏书,她的这封确实是宫中派人送的,但到底为何与宋惟各执一封却共为一事,她尚不明确。

  “未见玺印如何...”

  夜鸦话未说完,就被从宫内走出的熟悉身影吓了一跳。

  玉枝除了那张刚刚洗净的脸,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粘连着血迹,像是淋了一场血雨。

  “夜鸦,娘娘问你,祭坛生变,你为何守在南门。”

  玉枝的话语像一阵冷风带出宫中歃血凝冰的局势,因着门洞的结构,那回响层层叠叠,竟如神谕般在石壁间嗡鸣不绝。

  夜鸦心头一沉,他没有勇气去问是哪位娘娘,因为无论是哪位,如今看来都不可能是苏泽兰假扮的那位。

  白斐然也在一层层的人墙后听出了来者是谁,她顾不得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提枪挤去前面,抢在夜鸦回答前问道:“掌事,陛下可还安好?”

  玉枝一愣,放缓了语气答道:“陛下尚安,太医令已至,并无大碍。”

  白斐然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她就安心了。

  如果玉枝说陛下不好,那就代表着她是来通知他们入宫造反的。

  一旦造反,她手中的诏书出处就成了谜,因为宋惟那副深信不疑的样子,让她不禁猜想,他的那封,或许是江绾亲自给的。

  而江绾既然会亲自给诏书,那她收到的这封由峦仪校尉送来府上的,只怕是源于它真正的主人——皇帝。

  那皇帝又为何要给她下与宋惟目的相同却入宫方位不同的诏书呢?

  看来是担心事成之后宋惟‘独享’了叛贼的名号,而放过了她这条漏网之鱼...

  “那太后娘娘可还安好?”

  宋惟的问话又抢在了夜鸦的答复前头,让众人的目光都不禁纷纷凝聚向他。

  “太后娘娘安好,将军可要随着一齐入宫?”玉枝的语气显然变得有些不耐烦。

  “也好,也算...嘶——”

  宋惟正欲应下却猛然被人从后面挥了一棍,他挪着双肩试图缓解那火辣辣的痛觉,却见罪魁祸首白斐然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他不明白,直到夜鸦与玉枝走后,二人展开诏书一对,谜底这才解开。

  两封诏书上的玺印相同但字迹与内容不同,宋惟的写的是反贼,而白斐然那封却写的是外贼。

  “凡在京中领兵之事,皆由陛下调动,与太后无关。懂吗?”白斐然合上诏书,敲打道。

  江绾担忧是外贼入宫,却不想担误判之责,所以给宋惟的诏书上写‘反贼’,而皇帝生怕江绾不担误判之责,所以特意在诏书中指名‘外贼’,以此妄想佐证白斐然拥兵围宫是受江绾调令。

  “那现在...”宋惟环顾四周,既然宫中政局已定,那他们还在这里围堵,明日上朝只怕是会让太后受群臣指责。

  “所以赶紧回府,猪脑子你还想入宫,听不出来那是给你机会撇清关系吗?!”白斐然压低声音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