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朝夕之分-《活死人王朝》

  女儿红。

  这种酒严格来说,并没有局限于某处的产地。

  亦不限其品类。

  又或者说,天南海北,都有各具特色的‘女儿红’。

  甚至家家户户所出,酿造口味,所添原料,皆有不同。

  称得上每一坛酒都是孤品,都有它独特的韵味。

  大顺朝有条件的官家,民家。

  在子女出生时,父母便会埋下一坛酒,以示宠爱和期许。

  若是男子,便叫做‘状元红’。

  女子,即为‘女儿红’。

  说它们单单是酒水也不算对,更是蕴意着家庭传承的文化内核——婚嫁,亦或出人头地。

  唯有如此人生大事,才值得起坛。

  这闺阁女子出嫁的酒,被李云舒掘起。

  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隐意,李铭不禁无言。

  ‘呼——’

  李铭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胸口却依旧憋闷得发慌。

  他试图舒展紧锁的眉头,可眼角的肌肉却不听使唤地抽搐着。

  甘醇的酒液划过喉咙,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和岁月的醇厚,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焦灼。

  命数如此,命数如此啊!

  也罢。

  就当是……就当是彻底摒弃了幽州李氏的宗族身份。

  从今往后,只有顺义李氏,与他沙岭堡李氏。

  仅此而已。

  李铭在心中为自己寻找着最后的借口,这念头带着一种自欺欺人般的开脱。

  ......

  在场分明四人,却是分成两组,各说各话。

  一边,是李云舒与李煜。

  少女的眼眸中,盛满了倾慕与欢喜,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

  如此,只要他还在听,那她便有说不完的趣话。

  另一边,是赵钟岳与李铭。

  寒暄之后,有的只是自顾自饮酒沉思的沉默。

  李煜与李铭之间,那份未曾言明的约定,此刻就如那醇香的女儿红,摆在了明面上,再无退路。

  李铭看出来了。

  李煜,亦有所感。

  而赵钟岳,这个局外人,这个旁观者,却将此间的秘密看得更是格外清晰。

  他既不瞎,也不傻。

  有些事情,一旦最初就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便只会越看越清,越想越明。

  可是想起父亲的交代,赵钟岳心下也难免发起了愁。

  他时不时抿一口酒,借着这个动作,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对面的李煜。

  心下在想些什么,就只有他自知了。

  出城之时,赵氏女贞儿,究竟为何要加上她?

  其中另一层内情,父亲也曾有过交代。

  虽然并未说透,但是如何抉择,父亲还是却是交给了他自己。

  是赌一把?

  还是退而求其次?

  借着当下的些许亲缘情分,安稳过活。

  全凭赵钟岳一念之间。

  ......

  李煜要走了。

  走的果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忧心。

  在酒过三巡之后,他便干脆地起身告辞。

  “铭叔,多日离堡,侄儿也得先回顺义堡去稳一稳军心了。”

  对于沙岭堡,他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再无担忧。

  反倒是他的基本盘,顺义堡,更需要赶快回去瞧瞧情况。

  “煜哥!”

  李云舒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不舍。

  她想跟去。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

  她迎上了父亲那双迷醉下竟是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睛时,什么话都咽了回去。

  想跟,也跟不了。

  李铭怕了,怕了再把女儿不明不白的陷入死地。

  他得亲自护着她,才能安心!

  李云舒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重新动作端秀的坐下。

  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终究是孝义占了上风,让这女子妥协。

  但她心在何处,似乎也不难猜。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钟岳,却趁着最后的机会,突然站了起来。

  他却是对着即将转身的李煜,微微躬身,光明正大的说出了口。

  “大人,我与妹妹,可否一道?”

  李铭瞧了瞧这侄子,却也不多说什么。

  他既然已有想法,那作为姑父,便不需太过指手画脚。

  赵钟岳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敛袖躬身,对着李煜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文礼。

  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拇指微扣,四指并拢。

  举至胸前,躬身一礼。

  礼毕,他才继续道。

  “时逢大疫乱世,我想与家仆一道,投入大人麾下,尽些绵薄之力。”

  出于某种......念想。

  赵钟岳决定带着妹妹,并着两个家仆,一道跟随北上。

  唯有此刻,正是他这逃亡的赵氏嫡子手上筹码最多的时候。

  以后这两个家仆,会如何对待已然落魄的主家?

  那可就真的,只能纯靠他们自己的良心。

  赵钟岳已经没有让他们继续长久附庸于他的资本。

  父亲常言,‘人心是会变的。’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必须尽快将这份仅有的筹码,变现成安身立命的资本。

  不管是当个幕僚佐吏,还是其他。

  跟着李煜,瞧着反倒要比姑父李铭更靠谱些。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沙岭堡情势不稳。

  再次与李铭这位姑父会面,赵钟岳心下竟是隐隐有些失望。

  他老了,看起来也太憔悴。

  这种衰老不止是面容,更是精神上的颓丧。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与憔悴,让他看起来就如同一棵被风霜压弯了腰的老树,随时都可能折断。

  赵钟岳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相信这位姑父,还能在这愈发混乱的世道里,长久庇护他和妹妹的周全。

  一个,是锋芒初露,行事果决,正冉冉升起的朝阳。

  一个,是精气耗尽,日薄西山,只余下残晖的夕阳。

  哪个更有吸引力,就很明显了。

  李煜颔首。

  他没理由拒绝。

  正好,堡内都是粗人。

  赵钟岳再怎么说,也是个能识文写字的文化人,仅这一点,就难得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