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王公之仪-《活死人王朝》

  刘璟愣住了。

  一时之间,他竟是理解不了,此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出言打断,“二位大人在说些什么胡话?”

  “孙偏将统领大军所过,不过区区数日,何不遣人急送求援,回师平乱!”

  王、秦二人面面相觑,还是王守备接过了这话茬,解释道。

  “王爷,城外围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孙偏将的残军啊!”

  或者,叫他们尸军更为贴切。

  那些江畔搁浅的战船上挂着旗,就是扬州府左近卫所漕运水师的船。

  这一点,斥候们绝无可能认错。

  东路军过江之后遭遇了什么,几人无从知晓。

  但此时此刻,城外之尸早已扩散不知凡几,目之所及烽烟四起。

  也分不清到底是这些尸军传的疫,还是尸疫其实早就传过了江,只是他们一直没能察觉。

  刘璟神情不复方才浪荡不羁,面容一肃。

  “那二位大人不赶紧坚壁清野,此时在此长吁短气,又有何用?”

  “......”

  秦、王二人相视,颓然无言。

  “城内也起了乱,活人和死人混在一起,已经封了两处街坊。”

  “我等兵力匮乏,只得请王爷伸出援手,派护军相助!”

  ......

  “没了......”

  刘璟摇了摇酒壶,已然见底。

  当时他不明白城里起的什么乱子,等他真切明白过来,也迟了。

  或许从一开始,扬州府就注定了破灭。

  谁让他们没能及时筛查出逃亡之人中的携疫者呢?

  这城中尸乱宛如火起,扑之难灭,此起彼伏。

  所以平着平着,再怎么精锐的官兵,也只能是彻底溃了。

  兵乱失散的王守备和秦太守此刻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但他知道,他的王府守到今日,也已然被尸群侵陷,否则也不至于狼狈逃窜至此。

  扬州府作为长江运河漕运和盐业中心,极为富庶,自然也就人口奇多。

  城里可怜巴巴的两三千兵差,连城中二三十万民户漕工的零头都不到。

  防尸之初,巨大的人数差距,就注定这是一场末路挣扎的无用功。

  “来人!来人!”

  阁楼上,刘璟饮罢最后一口酒,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清倌人云裳,只是一味呼喊楼下侍从。

  过了几十息,门外才踉跄走入一人。

  依旧是那位吴王佐官。

  只是此刻,他左手已经缺了半根手指,身上也沾满了狼藉血渍,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这样的伤势,如不出所料,多半是被尸鬼咬断的。

  没被拖入尸堆,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王......王爷!”这位吴王佐官强忍疼痛,等待着刘璟的吩咐。

  刘璟的目光在他断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不顾他的伤情,淡然道。

  “阿毅,起火吧。”

  “告诉他们,本王的时候快到了。”

  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罢了,何必再顾及染疫的小事。

  “喏!”

  “请王爷放心,有卑职在,王爷的时间宽宽儿的!”

  被刘璟称为阿毅的王府佐官单膝跪地,举着伤手艰难揖了一礼,以作告别。

  他转身退去,合门之时,犹自喃喃。

  “王爷放心,我等自当为您护好躯壳,且拭目以待吧!”

  ......

  刘璟带着残余护卫逃入春晓阁,说到底不过恰逢其会。

  此刻举止,也不过是绝路之下,还想求个体面。

  王公,自当该有王公的死法。

  被群尸噬身,成何体统呐。

  刘璟幽幽一叹,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纸包。

  他出神的看着,王府女眷,在群尸破府之际,大多都是服了此药,走的还算平静体面。

  正是因为没了女眷拖累,残余的护卫们才能一路拼杀出府。

  不过阴差阳错的到了这儿,也是他命数该尽。

  刘璟踱步到围栏旁,朝城中倾望,满目尸骸,成千上万。

  单是这座春晓阁底下,就围了起码上千。

  刘璟不急不躁的将药包倒入水囊,晃了晃,将这水重新倒入酒杯。

  他举杯走到清倌人云裳身侧,单手扶起了她,柔声道。

  “云裳姑娘,人总是要死的。”

  “与堂堂吴王死在一块儿,你也不算委屈。”

  “末路相逢亦是缘,姑娘是否愿意一同饮下此杯?”

  云裳也顾不上哆嗦,她抬头木讷的看了看刘璟,愣愣的点了点头。

  接过酒杯,她想了想,还是用细若蚊蚋的颤音道。

  “奴婢......不愿再被叫做云裳,王爷,还是唤我本名,柳儿吧。”

  一个是艺名,一个是几乎快被遗忘的闺名。

  到了此刻,她也只想最后再做一回自己。

  做回曾经那个官家小姐的她,死的才算是清白。

  刘璟扶着云裳坐到对席,才又坐回原处,他轻捻着酒杯,口中喃喃。

  “云裳......柳儿?云姓柳名?”

  忽地,一个尘封的名字与这二字重合。

  他登时抬头,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对坐的女子,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叫云柳!”

  “哈哈哈——”

  刘璟陡然大笑,颇有些释然,“你......你怎么能是云柳呢?!”

  “哎......云县令的独女......”他笑声渐歇,化为一声长叹,眼神里满是荒唐的自嘲,“原来这场尸乱不是对新帝的天罚,而是我的报应,报应呐。”

  这又是另一桩陈年往事,久的连云裳......不,是云柳自己都有些淡忘了。

  可笑,她甚至连父亲当年究竟为何下狱都不甚了了。

  只是后来听说,是因为倒卖盐引,贪污受贿,才被查抄了的。

  她随波逐流的被教坊司发卖,兜兜转转,才回到了这扬州府,她的家乡。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什么样的心性,也早就被这般苦难经历给磋磨尽了。

  只剩下一具随波逐流的躯壳,于春晓阁苟延残喘至今,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

  可是吴王刘璟还记得。

  一个替死鬼,死的冤不冤,只有栽赃他的人才最是清楚。

  那云县令就是太清高,才与官场同僚都隔了层厚厚的壁障,不推他去死?那又能推谁?

  刘璟摇了摇头,举杯敬饮。

  “算了,算了......”

  “你我共饮此杯,因果报业,此世仇怨皆一笔勾销矣!”

  云柳没有多问,她只是出神的望着手中毒水,好似根本没在意刘璟说的什么。

  待她也随着刘璟将这毒水一饮而尽,才抬起稍显空洞的眸子,轻声说道,“王爷,原来您也记得当年的云家啊......”

  至于仇怨,她确实不知,自然也恨不起来。

  即便此刻她感觉当年之事有所隐情,却也只余迷茫,没有丝毫刨根问底的意思。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问的,无非都是个死。

  思及当年阖家欢乐,她只剩满心神伤。

  良久,二人药力发作,屋中再无动静,可楼阁内却迟迟不见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