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玉兰逼献投名状 吉安暗启反正心-《河东与河西的故事》

  “开仓!放粮!”虞玉兰斩钉截铁,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砸进地里。

  “就现在!连夜!运到河西!拿出七成粮食,去救济那些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快要饿死的穷苦乡亲!”

  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田步仁,不容半点犹豫。

  “这就是你投奔新天地的‘投名状’!”

  “我虞玉兰拼上这条命,替你向共产党求一个‘开明士绅’的名分!

  这是你田家眼下唯一的活路!”

  “开……开明士绅?”

  田步仁浑浊的眼里猛地闪过一丝微光,像快淹死的人抓到根稻草,可转眼又暗了下去,满满都是割肉般的疼:

  “那……田产……”

  “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惦记你那几亩地?!”

  虞玉兰厉声喝道,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惨白的脸上。

  “共产党讲道理!只要你真心归顺,把剥削来的财富还一些给穷人,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作恶,未必就容不下你一家老小!

  这总好过等着抄家灭门、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你田家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断子绝孙!”

  最后四个字,像冰锥子直捅进田步仁心窝。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座老西洋座钟“滴答—滴答—”地响,清楚得就像催命鼓,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田步仁干瘪的手指死死抠着太师椅光滑的红木扶手,关节绷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七……七成……是不是太多了……能不能……”他挤出这几个字,做着最后挣扎。

  “多?!”

  虞玉兰嗓门猛地拔高,像炸雷般震得窗纸嗡响。

  “跟你田家几代像蚂蟥一样趴在乡亲身上、吸干多少血汗比起来,这点粮食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她猛上前一步,气势压人:

  “是等着抄家灭门、断子绝孙,还是做个开明士绅,给儿孙留条活路?就现在!拍板!”

  田步仁猛地闭上眼,稀疏的长睫毛抖得像风中残蝶。

  过了半晌,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进椅背,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破碎的音节:

  “……好……就听二姨娘的……开仓……放粮……七成……连夜……运河西……”

  每个字都像耗了他一辈子的气力。

  虞玉兰心头刚微微一松,那口憋在嗓子眼的气还没喘匀,书房那扇厚雕花木门就“哐当”一声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刺骨的寒风裹着硝烟味和劣质烟臭,像洪水决堤般冲了进来。

  书桌上的油灯火苗被吹得狂摇,几乎霎时熄灭!

  一个高大身影堵在门口,帽檐歪扣,脸上那道狰狞刀疤在透进来的惨淡晨光中扭动,像活的一样——正是凶神恶煞的蒯团副!

  他那双鹰一样阴狠的眼睛一下子钉在虞玉兰脸上,嘴角咧出个残酷的冷笑:

  “哟嗬!我当是谁!这不是看守所里拿银元买命的小娘们吗?胆儿挺肥啊?跑老子地盘上,当起说客来了?”

  他嗓音沙哑刺耳,话里全是嘲弄和藏不住的杀意。

  田步仁吓得魂飞魄散,像被针扎了似的从太师椅上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蒯团副息怒!息怒啊!这……这是我家亲戚!就是……就是来串个门!探亲的!”

  “亲戚?”蒯团副嗤笑一声,慢悠悠踱进来,锃亮的马靴踩在青砖上“哒、哒、哒”地响,听得人心头发慌。

  他嘴里喷出的浓重烟臭味,熏得人直发昏。

  “天没亮就‘探’到书房来啦?嘿,探的什么亲?”

  他猛地逼到虞玉兰面前,眼神像毒蛇信子。

  “怕是来探军情的吧?!”

  “河西来的‘红匪婆’!”

  他突然厉声大喝,震得屋瓦簌簌。

  “非常时期!把这河西来的奸细给我扣起来!严加看管!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河!违令的,就地枪毙!”

  如狼似虎的兵丁立刻冲上来,粗鲁地反扭住虞玉兰的胳膊,糙麻绳狠狠勒进她肉里,骨头疼得发响。

  虞玉兰没挣扎,甚至没吭一声。

  她只是冷冷地、毫不避让地回瞪着蒯团副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嘴角竟浮起一丝冰霜似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

  惨白晨光从窗缝挤进来,照亮她半边静如封冻河面的脸,那眼神深处,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幽暗潮湿的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不知名草药的苦气,墙角蛛网遍布,灰尘在微光里浮游。

  张吉安杵在门口,身上那套灰扑扑的保安队制服满是油污,腰间的盒子炮皮套磨得发亮。

  他眼神躲闪,像受惊的老鼠,根本不敢对接虞玉兰锐利的目光。

  “娘……”他嘴唇嚅动,声音干巴,“蒯团副吩咐……请您……先在这儿‘养病’……避避风头……”

  “养病?”虞玉兰冷笑一声,笑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她猛地推开那扇糊着厚纸、早已发黄的木格窗。

  “呼——!”凛冽寒风顿时灌入,吹得她花白头发乱舞。

  窗外,荷枪实弹的哨兵像桩子似地矗立,冰冷枪托重重拄在冻硬的地上,纹丝不动。

  “张队长,”她转过身,目光如两把刮骨钢刀,狠狠剐过张吉安惨白的脸。

  “这架势,是伺候病人?还是押要犯?”

  她话里的讽刺像鞭子抽过去,“长出息了!给姓蒯的当起看门狗了?连你前丈母娘都敢关?良心喂狗了?”

  张吉安的脸一下子涨红,转眼又死灰得像块揉皱的脏抹布:

  “娘……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虞玉兰厉声截断他,话音尖利得像钢锥,直扎他耳朵。

  “张吉安!你睁眼瞅瞅!看看这世道!国民党这棵大树,根子早烂透臭透了!还乡团干那些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你敢拍胸脯说,一样没沾?一滴血没沾?”

  她步步紧逼,目光灼人,“等共产党大军一到,像潮水一样涌过南三河!你脖子上有几颗脑袋够他们砍?嗯?!”

  她蓦地收住话,紧盯张吉安眼中藏不住的恐惧和挣扎。

  语气稍缓,却更沉更重,不容置疑:

  “姓蒯的什么人?就是条疯狗!临死还要乱咬人垫背!你甘心?甘心给这种畜生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