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蛇河蝰影-《东北惊奇手札》

  直升机坠毁时的恐怖轰鸣和剧烈翻滚,仿佛还在脑中回荡。陈岁安是被一股钻心的疼痛和浓烈的植物腐败气味呛醒的。

  他挣扎着从一堆扭曲的金属和断裂的藤蔓中爬出来,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抗议。眼前是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他们似乎坠落在一条深邃裂谷的底部,但这里并非预想中的怪石嶙峋,反而是一片极其茂密、生机勃勃到近乎诡异的原始森林。

  参天的古木拔地而起,树冠在高处交织成一片几乎不透光的绿色穹顶,只有几缕侥幸穿透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灯,斜斜地射入这幽暗的世界,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和孢子。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枝头垂落,或是在林间蜿蜒穿梭,有些比大腿还粗,上面覆盖着厚厚湿滑的苔藓。

  林下,是各种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植物。巨大的蕨类伸展着羽状叶片,仿佛史前遗留的巨伞;形态各异、色泽艳丽的野花在腐殖质上肆意绽放,红的像血,紫的像瘀痕,蓝的像鬼火,散发出浓郁到令人头晕的异香。成千上万只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它们翅膀上的图案繁复而妖异,大小远超北方所见,有时成群飞过,宛如一片流动的、迷幻的织锦。

  美,是的,这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原始蛮荒的美。但这种美之下,却潜藏着致命的杀机。空气湿热得如同蒸笼,每呼吸一口,都像吸入了湿漉漉的棉絮,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腥臊的混合气味,这就是传说中的瘴气,初闻似乎只是不适,待久了便觉胸闷气短,头昏脑涨。

  “咳咳……都没事吧?”陈岁安哑着嗓子喊道,一边艰难地挪动,检查其他同伴的情况。

  张清霄从一堆破碎的仪表板下撑起身,道袍被划破了好几处,脸上也带着擦伤,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他微微摇头示意无碍,随即警惕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环境。

  石蛮运气差些,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弯曲着,额头上沁出冷汗,正咬着牙用另一只手和牙齿,配合着从随身的小药囊里找东西准备固定。他是广西山民,对山林熟悉,但此地的植被和气息,显然也超出了他的经验。

  机身崩裂时,马金刀衣襟内窜出黑鳞虚影。常仙护主心切,蛇尾卷住横梁替他扛住致命冲击。

  最让人心痛的是山魈,他坐在舱门边,怀里抱着那名年轻的护航士兵,士兵的颈部被一根断裂的金属杆刺穿,早已没了呼吸。另一名士兵也被压在变形的座椅下,情况不明。山魈额角破了个口子,血流了半张脸,但他似乎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咬着牙,眼中是悲愤和侦察兵特有的、野兽般的警惕。

  “检查装备,清点物资!飞机可能会爆炸,我们得尽快离开!”山魈的声音嘶哑,但命令清晰。他轻轻放下战友的遗体,开始行动。

  最终清点,情况不容乐观。除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山魈的步枪、张清霄的桃木剑符箓、石蛮和陈岁安的短刀)和一些个人物品,大部分补给和通讯设备都在坠机中损毁或遗失。幸运的是,石蛮的那些瓶瓶罐罐大多用软木塞塞得严实,没有破碎;陈岁安怀里的《仙家救贫术》和那尾黄铜指南鱼也完好无损。

  几个人人合力,将牺牲的战友遗体暂时安置在相对完好的机舱角落,用一些折断的树枝稍作掩盖。做完这一切,气氛沉重得如同这林间的湿气。

  “现在……我们在哪?该怎么走?”石蛮忍着痛,低声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陈岁安和山魈。

  山魈拿出一个指北针,但指针在那里疯狂地左右摇摆,根本无法定位。“磁场异常,这里的干扰很强。”

  陈岁安点了点头,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的焦虑,抬头望向那被浓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此时已是下午,日头西斜。他仔细观察着光线的角度,以及远处山峦隐约的轮廓走势。

  他走到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蹲下身,抓起几把不同位置的泥土,仔细捻摸、嗅闻,感受其中的湿度和地气。又站起身,眯起眼睛,观察周围山脉的龙脊走向、气口开合。

  《仙家救贫术》中的堪舆秘法和赵老憋的悉心教导,在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

  “根据星野分金和龙脉走势推断……”陈岁安沉吟片刻,语气带着不确定,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我们很可能在遮龙山的范围之内。”

  “遮龙山?”石蛮倒吸一口凉气,“我听族里老人说过,那是云南最深最野的林子,靠近边境线,是山鬼和蛊神的地盘,有进无出!”

  “没错,”陈岁安面色凝重地确认,“此地群山合围,地势低洼,瘴疠丛生,风水上乃是‘困龙之局’。若无明确指引,在这密林里乱闯,最终结果只能是力竭而亡,或者被毒虫猛兽所害,尸骨都烂在这腐叶之下,根本走不出去。”

  他顿了顿,指向一个方向:“但天地造化,总留一线生机。但凡大型山脉,必有水脉贯通。遮龙山属横断山脉余脉,乃是澜沧江水系滋养。我们若能找到澜沧江的一条支流,顺着水流方向走,或许能找到出路,或者……至少能确定我们的方位,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找水!”山魈立刻明白了关键,“人体缺水撑不过三天,跟着水走,也是野外求生的基本法则。”

  决定既下,几个人人不敢耽搁。由山魈打头,利用他侦察兵的本能和对痕迹的判断,寻找地势较低、植被更为茂盛湿润的方向。陈岁安居中,不断感应地气和水汽的细微变化,调整方向。张清霄负责断后,警惕可能来自后方或侧翼的危险。石蛮虽然伤了一臂,但也凭借对植物的了解,辨认哪些果实或藤蔓可能含有水分,并提醒众人避开那些色彩过于艳丽、可能含有剧毒的菌类和植物。

  他们在齐腰深的灌木和纠缠的藤蔓中艰难跋涉,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不时惊起一些奇形怪状的昆虫或快速溜走的爬行动物。林间光线迅速变暗,仿佛黄昏提前来临。

  就在众人体力消耗巨大,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时,一阵微弱但持续的“哗哗” 流水声,穿透了丛林的寂静,传入了耳中。

  “水声!”山魈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拨开最后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一条河流出现在眼前。

  这条河宽度约十几米,水流算不上湍急,但颜色却透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墨绿的色泽,仿佛沉淀了无数森林的秘密。河岸两边是湿滑的泥滩和裸露的树根,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腥味。河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条蜿蜒的、沉默的巨蛇,匍匐在丛林深处——“蛇河”,这个名字莫名地浮现在每个人心头。

  “小心点,”陈岁安提醒道,他总觉得这河水透着一股邪性,“这水色不对,可能有毒或有脏东西。”

  山魈点点头,示意大家保持距离。他率先走到河边,选择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河岸较为坚实的区域,准备用随身的水壶取水,同时也让大家补充一下几乎耗尽的水分。

  石蛮则拿出一个小皮囊,准备灌些水备用,他需要用水来调和一些药粉,处理自己的伤口和可能的瘴毒。

  陈岁安和张清霄在稍远些的地方警戒,观察着对岸和上下游的情况。

  然而,就在山魈刚蹲下身,将水壶伸向河面,石蛮也正准备俯身取水的刹那——

  异变突起!

  原本平静的墨绿色水面下,猛地窜出数十道细长的黑影!它们速度极快,如同水下射出的利箭,直扑山魈和石蛮浸入水中的手和水壶!

  借着昏暗的光线,众人看得分明,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怪鱼!每条约有成人小臂长短,身体细长,呈流线型,皮肤光滑无鳞,带着水渍的反光。最可怕的是它们的头部,比例大得不成样子,几乎占据了身体的三分之一,而那张开的嘴里,密布着上下两排如同锯齿般森白、尖锐且外露的獠牙!在跃出水面的瞬间,那些牙齿相互摩擦,甚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刀齿蝰鱼!

  山魈反应堪称神速,在黑影窜出的瞬间,他并非缩手,而是猛地将手中的水壶向前一送,同时身体借力后仰!

  “咔嚓!”一声脆响,那铝制军用水壶竟被一条怪鱼一口咬住,瞬间变形,上面留下了几个清晰的齿洞!更多的怪鱼扑了空,落在岸边的泥地上,却依旧疯狂地弹跳着,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嘴,向着近在咫尺的山魈的脚踝咬去!

  石蛮那边更是惊险,他因手臂受伤,动作慢了一线,一条刀齿蝰鱼几乎要咬住他的手腕!幸亏他常年与山林毒物打交道,危机时刻猛地一缩手,那鱼堪堪擦着他的皮肤掠过,锋利的齿尖甚至划破了他的袖口!

  “退!快退!”陈岁安大吼。

  张清霄反应极快,并指如剑,一道无形的阳刚之气扫向河滩,将几条试图追击的怪鱼震开少许,为山魈和石蛮争取了宝贵的后退时间。

  山魈连滚带爬地退后好几米,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那条还在疯狂张嘴撕咬空气的怪鱼,它那满嘴的刀齿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

  石蛮也是脸色煞白,急忙从药囊中抓出一大把赤黄色、带着刺鼻硫磺和雄黄气味的药粉,用尽全力撒向河滩和靠近岸边的水域。

  “嗤嗤……”药粉遇水,发出轻微的响声,并冒起一股白烟。那些原本凶悍无比的刀齿蝰鱼,似乎对这种气味极为厌恶和忌惮,纷纷扭动着身体,快速退回了深水区,片刻功夫,水面再次恢复了墨绿色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岸上那个被咬变形的军用水壶,和几条还在无力弹跳、逐渐死去的怪鱼,证明着刚才的危险是何等真实与恐怖。

  四人退到离河岸足够远的树林边缘,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他娘的……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山魈看着自己差点报废的水壶,声音都有些变调。他经历过枪林弹雨,但这种被水中怪物瞬间分尸的威胁,还是第一次体验。

  “刀齿蝰鱼……”陈岁安看着那死去的怪鱼,脸色难看,“我在师父的一本杂记里看到过描述,说是生于澜沧江深处某些与地下暗河相连的支流,性极凶残,嗜血如命,一口能咬断牛骨。没想到……这蛇河里竟然有这么多!”

  石蛮看着自己空了一半的药囊,苦笑道:“我的驱虫药粉对它们有效,但数量太少,支撑不了几次。这河……怕是难过了。”

  沿着蛇河走,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但这河本身,却成了第一道致命的关卡。清澈的水源近在咫尺,却危机四伏。遮龙山,用它最直接的方式,向这群不速之客展示了其冷酷无情的一面。前方的路,注定充满了未知与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