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光影会首的专属医疗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更深层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惨白的无影灯下，查尔斯半躺在特制的医疗椅上，纯黑的丝绸长袍松散地披在身上，却无法遮掩他此刻的狼狈与脆弱。
他的左臂断口处，连接着一个复杂的金属基座，延伸出一条覆盖着仿生皮肤的机械义肢，此刻正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右眼窝被厚厚的无菌纱布覆盖，边缘隐隐透出暗红色的晶化组织，如同邪恶的藤蔓，仍在缓慢地向内侵蚀。最显眼的是他口鼻上罩着的透明吸氧面罩，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面罩内侧凝结又消散的白雾，发出微弱而费力的“嘶嘶”声。
梵律，这位常伴查尔斯左右的荷光者，此刻正单膝跪在医疗椅旁。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制服，脸上没有佩戴那标志性的监测仪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却刻板严肃的脸。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她先用无菌棉签蘸取特制的消毒液，小心翼翼地擦拭查尔斯左肩断口边缘的皮肤。那里的组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边缘有细微的、如同晶体颗粒般的凸起。
消毒液接触皮肤的瞬间，查尔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仅存的左眼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梵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痛苦。
接着，她拿起一支连接着精密抽吸泵的针管，针头细长而锐利。她将针管精准地刺入断口附近一块颜色最深、晶化最明显的区域。
暗红色的、粘稠如同胶质的血液混合着细小的晶体碎片，被缓慢地抽吸出来，注入旁边一个特制的、内壁闪烁着能量抑制符文的容器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查尔斯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死死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抽血完成，梵律立刻换上另一件器械——一把高频震荡的微型激光切割刀。刀头闪烁着幽蓝的冷光。她将刀刃对准刚刚抽吸部位旁边一块明显坏死发黑、边缘正渗出淡黄色脓液的腐肉，毫不犹豫地切了下去。
“滋……”轻微的灼烧声伴随着一股蛋白质焦糊的恶臭。查尔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仰起头，仅存的左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嗬嗬声。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吸氧面罩上的白雾瞬间变得浓重。梵律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精确地切除着坏死的组织，直到露出下方相对“新鲜”的、带着血丝的暗紫色肌肉，才停下动作。她迅速为创口喷上强效抗侵蚀凝胶，覆盖上新的无菌敷料。
整个过程，梵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艺术品，只是偶尔在查尔斯痛到极致时，她的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查尔斯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吸氧面罩上的雾气剧烈翻腾。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金色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过了好几分钟，那剧烈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他仅存的左眼缓缓转动，疲惫而阴鸷的目光落在梵律身上。
“说。”他的声音透过吸氧面罩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虚弱，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梵律恭敬地垂首，声音平板无波：“会首大人，随影指挥官的最新报告。猎荒者小队已抵达目标区域‘铁锈荒原’边缘。健健的深层扫描确认了马克的源质信号残留，信号强度符合预期，推测其处于相对稳定状态。随影表示，将在屏蔽塔失效前发起行动。”
查尔斯听完，仅存的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梵律立刻上前，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咳了好一阵，查尔斯才缓过气，喘息着说：“呵……随影……那个尘民……倒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又似乎有一丝奇异的赞许，“他倒是……明白……只有带回马克……他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几口氧气，眼神变得幽深：“马克……必须带回来……他是……唯一能连接……那个生态的……桥梁……”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或许……生态的奥秘里……就有……救我的……方法……”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梵律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镜南。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航空指挥官制服，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带着惯有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在查尔斯病态的模样和吸氧面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查尔斯。”镜南声音平稳。
查尔斯抬了抬眼皮，示意梵律放她进来。镜南走到医疗椅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保持着恭敬的距离。
“克罗托系统的最新分析报告。”镜南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递上一份电子数据板，“巨脑的脑电波活动依旧存在，但波动频率和模式……与它沉寂前输出的信息流相比，缺乏任何可解析的逻辑结构或信息承载特征。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旧世界信息解码协议，甚至包括部分光影会提供的密文对照，都一无所获。它……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生理性的‘脉动’，而非主动的信息传递。”
查尔斯接过数据板，仅存的左眼扫过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波形图和密密麻麻的失败解析记录。他看了片刻，将数据板随手丢在一旁，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镜南，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直抵内心。
“镜南……”查尔斯的喘息似乎平顺了一些，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疲惫，“你每次来汇报克罗托……都带着……别的心思……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镜南迎上查尔斯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清晰地说道：“我想见摩根城主。”
医疗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梵律站在查尔斯身后，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射向镜南。
查尔斯仅存的左眼微微眯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见他？为什么？”
“他是目前最了解克罗托运行核心机制的人。”镜南的声音依旧平稳，理由充分，“巨脑目前的异常状态前所未见。如果能有他的见解，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新的分析方向，避免在无用的解码尝试上浪费时间。这对灯塔的未来至关重要。”
“呵……未来……”查尔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牵扯到伤口，又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他喘息着，吸了几口氧气，才继续道，“他的身体状况……比我还糟……给不了你……任何帮助……镜南……别绕弯子了……”
镜南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看着查尔斯病态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知道任何掩饰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查尔斯，就凭借你对马克，对冉冰所做的事情，已经动摇了猎荒者的根基，甚至动摇了灯塔的基石。光影之主的光辉可以掩盖一时，但真相不会永远被埋葬。摩根城主……他或许能提供一些……稳定局面的建议。”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镜南在提醒查尔斯，他做过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如果他继续囚禁摩根，她不介意让某些真相浮出水面。
梵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她向前一步，似乎想呵斥镜南，却被查尔斯抬手制止。
查尔斯看着镜南，琉璃色的独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他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
“稳定……基石……”他重复着镜南的话，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镜南，你还是不懂……不懂他……”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历代城主卸任……都要远行……这是法则……也是归宿……是我……把他强留了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吸氧面罩上的雾气浓重，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他出现在民众面前？让所有人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城主……变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那三大法则的权威……就彻底崩塌了……那比杀了他……还要残忍……那是在……毁掉他毕生的心血！”
查尔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说完这句，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吸氧面罩发出急促的“嘶嘶”声，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梵律立刻上前，熟练地调整氧气流量，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毫不掩饰的愤怒，死死地瞪着镜南。
镜南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查尔斯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她的心上。她看着查尔斯因为激动而更加痛苦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对摩根“心血”的维护，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摩根毕生维护的三大法则，如果因为他的衰弱而崩塌……那确实比死亡更让他难以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查尔斯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他靠在椅背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变得极其微弱：“随影……带回来一些……旧世界的药瓶……嘉丽……在分析……等有了……能缓解他痛苦的药……再带你去……见他吧……”
镜南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已经是查尔斯最大的让步。随后她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查尔斯憔悴不堪的脸上，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查尔斯仅存的左眼猛地睁开，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他看向镜南，那眼神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嘲弄：“我就是死，下任城主也轮不到你。”
查尔斯盯着她看了几秒，才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做好……你分内的事……去吧……”
镜南懒得理会，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还有一件事，关于临渊者的研究……嘉丽博士的团队近期伤亡率很高。那些实验……风险太大了。继续下去，只会牺牲更多的人。或许……应该暂缓……”
“镜南总指挥。”梵律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会首大人需要休息！做好你的分内事！临渊者的研究，是光影之主的指引，不容置疑！”
镜南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推开医疗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关闭，将外面通道的微光彻底隔绝。医疗室内，只剩下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以及查尔斯费力而沉重的呼吸声。
梵律立刻回到查尔斯身边，动作轻柔地为他调整了一下吸氧面罩的位置，又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查尔斯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梵律知道他没有。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那覆盖着仿生皮肤的机械手指，正在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查尔斯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罩，微弱得如同叹息：“她……还是……认为我只是个孩子……”
梵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知道，查尔斯口中的“她”，指的是镜南。更知道，镜南最后关于临渊者的警告，像一根刺，扎进了查尔斯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查尔斯不再说话。医疗室里，只有他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如同一个漏气的风箱，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吸氧面罩剧烈的翻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生命正在被无形之力缓缓抽离的虚弱感。那腐败的气息，似乎也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更深层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惨白的无影灯下，查尔斯半躺在特制的医疗椅上，纯黑的丝绸长袍松散地披在身上，却无法遮掩他此刻的狼狈与脆弱。
他的左臂断口处，连接着一个复杂的金属基座，延伸出一条覆盖着仿生皮肤的机械义肢，此刻正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右眼窝被厚厚的无菌纱布覆盖，边缘隐隐透出暗红色的晶化组织，如同邪恶的藤蔓，仍在缓慢地向内侵蚀。最显眼的是他口鼻上罩着的透明吸氧面罩，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面罩内侧凝结又消散的白雾，发出微弱而费力的“嘶嘶”声。
梵律，这位常伴查尔斯左右的荷光者，此刻正单膝跪在医疗椅旁。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制服，脸上没有佩戴那标志性的监测仪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却刻板严肃的脸。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她先用无菌棉签蘸取特制的消毒液，小心翼翼地擦拭查尔斯左肩断口边缘的皮肤。那里的组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边缘有细微的、如同晶体颗粒般的凸起。
消毒液接触皮肤的瞬间，查尔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仅存的左眼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梵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痛苦。
接着，她拿起一支连接着精密抽吸泵的针管，针头细长而锐利。她将针管精准地刺入断口附近一块颜色最深、晶化最明显的区域。
暗红色的、粘稠如同胶质的血液混合着细小的晶体碎片，被缓慢地抽吸出来，注入旁边一个特制的、内壁闪烁着能量抑制符文的容器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查尔斯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死死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抽血完成，梵律立刻换上另一件器械——一把高频震荡的微型激光切割刀。刀头闪烁着幽蓝的冷光。她将刀刃对准刚刚抽吸部位旁边一块明显坏死发黑、边缘正渗出淡黄色脓液的腐肉，毫不犹豫地切了下去。
“滋……”轻微的灼烧声伴随着一股蛋白质焦糊的恶臭。查尔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仰起头，仅存的左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嗬嗬声。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吸氧面罩上的白雾瞬间变得浓重。梵律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精确地切除着坏死的组织，直到露出下方相对“新鲜”的、带着血丝的暗紫色肌肉，才停下动作。她迅速为创口喷上强效抗侵蚀凝胶，覆盖上新的无菌敷料。
整个过程，梵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艺术品，只是偶尔在查尔斯痛到极致时，她的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查尔斯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吸氧面罩上的雾气剧烈翻腾。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金色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过了好几分钟，那剧烈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他仅存的左眼缓缓转动，疲惫而阴鸷的目光落在梵律身上。
“说。”他的声音透过吸氧面罩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虚弱，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梵律恭敬地垂首，声音平板无波：“会首大人，随影指挥官的最新报告。猎荒者小队已抵达目标区域‘铁锈荒原’边缘。健健的深层扫描确认了马克的源质信号残留，信号强度符合预期，推测其处于相对稳定状态。随影表示，将在屏蔽塔失效前发起行动。”
查尔斯听完，仅存的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梵律立刻上前，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咳了好一阵，查尔斯才缓过气，喘息着说：“呵……随影……那个尘民……倒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又似乎有一丝奇异的赞许，“他倒是……明白……只有带回马克……他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几口氧气，眼神变得幽深：“马克……必须带回来……他是……唯一能连接……那个生态的……桥梁……”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或许……生态的奥秘里……就有……救我的……方法……”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梵律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镜南。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航空指挥官制服，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带着惯有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在查尔斯病态的模样和吸氧面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查尔斯。”镜南声音平稳。
查尔斯抬了抬眼皮，示意梵律放她进来。镜南走到医疗椅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保持着恭敬的距离。
“克罗托系统的最新分析报告。”镜南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递上一份电子数据板，“巨脑的脑电波活动依旧存在，但波动频率和模式……与它沉寂前输出的信息流相比，缺乏任何可解析的逻辑结构或信息承载特征。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旧世界信息解码协议，甚至包括部分光影会提供的密文对照，都一无所获。它……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生理性的‘脉动’，而非主动的信息传递。”
查尔斯接过数据板，仅存的左眼扫过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波形图和密密麻麻的失败解析记录。他看了片刻，将数据板随手丢在一旁，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镜南，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直抵内心。
“镜南……”查尔斯的喘息似乎平顺了一些，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疲惫，“你每次来汇报克罗托……都带着……别的心思……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镜南迎上查尔斯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清晰地说道：“我想见摩根城主。”
医疗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梵律站在查尔斯身后，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射向镜南。
查尔斯仅存的左眼微微眯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见他？为什么？”
“他是目前最了解克罗托运行核心机制的人。”镜南的声音依旧平稳，理由充分，“巨脑目前的异常状态前所未见。如果能有他的见解，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新的分析方向，避免在无用的解码尝试上浪费时间。这对灯塔的未来至关重要。”
“呵……未来……”查尔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牵扯到伤口，又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他喘息着，吸了几口氧气，才继续道，“他的身体状况……比我还糟……给不了你……任何帮助……镜南……别绕弯子了……”
镜南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看着查尔斯病态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知道任何掩饰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查尔斯，就凭借你对马克，对冉冰所做的事情，已经动摇了猎荒者的根基，甚至动摇了灯塔的基石。光影之主的光辉可以掩盖一时，但真相不会永远被埋葬。摩根城主……他或许能提供一些……稳定局面的建议。”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镜南在提醒查尔斯，他做过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如果他继续囚禁摩根，她不介意让某些真相浮出水面。
梵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她向前一步，似乎想呵斥镜南，却被查尔斯抬手制止。
查尔斯看着镜南，琉璃色的独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他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
“稳定……基石……”他重复着镜南的话，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镜南，你还是不懂……不懂他……”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历代城主卸任……都要远行……这是法则……也是归宿……是我……把他强留了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吸氧面罩上的雾气浓重，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他出现在民众面前？让所有人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城主……变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那三大法则的权威……就彻底崩塌了……那比杀了他……还要残忍……那是在……毁掉他毕生的心血！”
查尔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说完这句，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吸氧面罩发出急促的“嘶嘶”声，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梵律立刻上前，熟练地调整氧气流量，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毫不掩饰的愤怒，死死地瞪着镜南。
镜南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查尔斯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她的心上。她看着查尔斯因为激动而更加痛苦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对摩根“心血”的维护，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摩根毕生维护的三大法则，如果因为他的衰弱而崩塌……那确实比死亡更让他难以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查尔斯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他靠在椅背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变得极其微弱：“随影……带回来一些……旧世界的药瓶……嘉丽……在分析……等有了……能缓解他痛苦的药……再带你去……见他吧……”
镜南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已经是查尔斯最大的让步。随后她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查尔斯憔悴不堪的脸上，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查尔斯仅存的左眼猛地睁开，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他看向镜南，那眼神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嘲弄：“我就是死，下任城主也轮不到你。”
查尔斯盯着她看了几秒，才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做好……你分内的事……去吧……”
镜南懒得理会，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还有一件事，关于临渊者的研究……嘉丽博士的团队近期伤亡率很高。那些实验……风险太大了。继续下去，只会牺牲更多的人。或许……应该暂缓……”
“镜南总指挥。”梵律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会首大人需要休息！做好你的分内事！临渊者的研究，是光影之主的指引，不容置疑！”
镜南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推开医疗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关闭，将外面通道的微光彻底隔绝。医疗室内，只剩下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以及查尔斯费力而沉重的呼吸声。
梵律立刻回到查尔斯身边，动作轻柔地为他调整了一下吸氧面罩的位置，又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查尔斯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梵律知道他没有。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那覆盖着仿生皮肤的机械手指，正在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查尔斯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罩，微弱得如同叹息：“她……还是……认为我只是个孩子……”
梵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知道，查尔斯口中的“她”，指的是镜南。更知道，镜南最后关于临渊者的警告，像一根刺，扎进了查尔斯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查尔斯不再说话。医疗室里，只有他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如同一个漏气的风箱，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吸氧面罩剧烈的翻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生命正在被无形之力缓缓抽离的虚弱感。那腐败的气息，似乎也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