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广阔得多-《灵笼:长夜尽头》

  断脊山在龙骨村东北方向崛起,山势陡峭,如同大地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一道狰狞疤痕。灰紫色的雾气在这里更加浓郁粘稠,如同活物般缠绕着嶙峋的黑色岩壁。空气中孢子粉尘的甜腥味被另一种更深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酸臭取代。

  龙骨村的车队停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由巨大金属平台构成的废墟上。平台边缘锈蚀严重,断裂的钢筋像枯骨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这里,曾经是一个旧世界的游乐园。

  残存的痕迹无声诉说着往日的喧嚣与如今的死寂。一座巨大的旋转木马骨架歪斜地矗立着,曾经色彩鲜艳的马匹早已褪色、剥落,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金属骨架,空洞的眼眶凝视着灰雾。不远处,一截断裂的轨道如同巨蟒的残躯,从山崖边垂落,末端悬挂着几节扭曲变形的过山车车厢,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一座海盗船的残骸半埋在碎石里,船帆破烂成絮,桅杆折断。锈蚀的金属招牌斜插在泥土里,依稀能辨认出“欢乐谷”的字样,只是“欢乐”二字已被厚厚的苔藓覆盖。巨大的摩天轮只剩下半个锈蚀的骨架,孤零零地悬在悬崖边,像一个巨大的、指向天空的问号。

  而在这片文明的坟场中央,矗立着这次行动的目标——屏蔽塔。它被巧妙地(或者说,迫不得已地)架设在游乐园里唯一还勉强保持完整结构的设施上——一座高达近百米的跳楼机。跳楼机巨大的钢铁支架如同巨人的肋骨,支撑着顶端那个由复合装甲板拼接而成的、闪烁着幽蓝色能量纹路的塔状结构。几根粗大的能量传输管道从塔身延伸下来,接入跳楼机底部的动力核心舱,此刻正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微光,如同垂死病人的脉搏。

  白月魁站在车队最前方,乌黑的长发被山风吹拂,几缕发丝掠过她那只明亮的眼眸。她扫视着这片废墟,目光最终锁定在跳楼机顶端那幽蓝光芒暗淡的屏蔽塔核心上。空气中弥漫的猩红素浓度异常活跃,如同无形的毒蛇,试图钻入每个人的毛孔。

  “胥童,扫描塔基腐蚀情况。碎星,带孩子们清理外围目瘤。山大,准备更换核心模块。夏豆,你负责警戒。”白月魁的声音清冽干脆,在呜咽的风声中清晰无比。

  “明白!”众人迅速行动起来。碎星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手持特制的谐振切割刀,像灵巧的山羊般分散开,开始清理那些附着在跳楼机支架、废弃游乐设施甚至岩石缝隙里的“目瘤”。

  目瘤是玛娜之花释放的次级孢子聚合体,形态各异,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脸盆,表面覆盖着滑腻的暗紫色薄膜,内部搏动着幽光。

  它们如同生态的“眼睛”和“锚点”,不断吸收环境源质并向母体反馈信息,同时也会缓慢侵蚀金属和能量设备。孩子们的动作带着初生牛犊的紧张和兴奋,切割刀发出的高频嗡鸣与目瘤被破坏时发出的轻微“噗嗤”声交织在一起。

  山大则扛着一个比他人还高的、覆盖着隔热装甲的金属箱,笨拙却坚定地开始攀爬跳楼机那锈迹斑斑的梯架。他的目标是最顶端的屏蔽塔核心舱。白月魁紧随其后,动作轻盈如履平地。

  马克庞大的身躯站在平台边缘,覆盖着深褐色厚甲的脚掌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他没有被分配具体任务。猩红的瞳孔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看着孩子们在巨大的钢铁骨架间灵活穿梭,看着山大沉重的背影在锈蚀的梯架上艰难攀爬。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像一座沉默的礁石,矗立在行动的潮水之外。

  犹豫了片刻,马克迈开沉重的步伐,覆盖着厚甲的脚掌踩在腐朽的金属和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沿着跳楼机底部的检修通道,向上攀爬。通道内部昏暗,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混合着屏蔽塔能量泄露产生的臭氧气息。他很快追上了白月魁和山大的位置。

  跳楼机顶端平台狭窄而危险,狂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屏蔽塔的核心舱像一颗巨大的金属心脏镶嵌在平台中央,舱门敞开着,露出内部复杂精密的能量回路和闪烁着故障红光的核心模块。

  一颗拳头大小、形态扭曲、搏动着强烈幽光的暗紫色目瘤,如同肿瘤般死死卡在核心能量导管与主控晶体的夹缝处,它的根须甚至已经刺入了导管壁。这就是导致屏蔽塔失效的罪魁祸首之一。

  山大正小心翼翼地拆卸着旧的核心模块,他巨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笨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白月魁则站在核心舱旁的控制面板前,白皙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面板需要特殊的基因密钥才能进行深度操作。

  “这东西卡得真不是地方!”山大嘟囔着,用特制的绝缘钳小心地夹住那颗顽固的目瘤,试图将它拔出来。目瘤表面的薄膜破裂,渗出粘稠的暗紫色液体,散发出更浓烈的腥气。

  马克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平台小半空间,他沉默地看着。山大的钳子滑了一下,目瘤纹丝不动,反而被挤压得渗出更多汁液。

  “别硬来,山大。”白月魁头也没抬,声音在风声中依旧清晰,“先更换核心。那颗瘤子,等系统重启后用谐振波震碎。”

  山大应了一声,放下钳子,开始专注于更换那个散发着焦糊味的旧模块。他从金属箱里取出新的核心模块,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嵌入卡槽,拧紧固定螺栓。

  “验证通过。核心更换完成。”白月魁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提示,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最后几个指令,“准备注入启动能量。山大,退开。”

  山大立刻后退几步,将空间让给白月魁。白月魁伸出右手,手掌按在控制面板上一个凹陷的掌印区域。一道幽蓝色的扫描光束从面板射出,笼罩了她的手掌。几秒钟后,面板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代表权限的绿灯亮起。

  “系统重启倒计时,十秒。”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马克看着白月魁专注的侧影,狂风卷起她乌黑的长发。在下面时被打断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覆盖着厚甲的下颌摩擦着,发出嘶哑的声音:“白老板……”

  白月魁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等待倒计时结束。她似乎知道马克要问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之前在激活潜能的时候……”马克的声音低沉,带着困惑,“我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好像……我还在母体里……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但那个环境……很黑……很挤……让我感到……恐惧……”他试图描述那种被包裹、被束缚的窒息感,“后来……好像有一个女人……把我带走了……”

  白月魁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悬在空中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潜能激发时,意识处于高度活跃状态,确实有人报告过类似新生的体验。神经元放电异常,模拟出处于母体环境的感官信号,并不奇怪。”她轻描淡写地将马克的描述归结为生理现象。

  这时,倒计时结束。白月魁果断地按下确认键。屏蔽塔核心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幽蓝色的能量纹路瞬间变得明亮、稳定,塔身微微震动起来。强大的能量场以塔顶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涟漪般扩散开去,暂时压制了周围翻涌的猩红素波动。

  马克看着塔顶重新亮起的稳定蓝光,又看了看白月魁波澜不惊的侧脸。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白月魁的解释。那幻境过于真实,那种被“带走”的感觉如此清晰……但他不是专家,白月魁的解释听起来很合理。

  他决定换一个话题。

  “之前在地面,”马克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我见过你两次。应该……不是巧合吧?”

  白月魁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望向远方翻滚的灰紫色云海,以及云海深处若隐若现的灯塔巨大阴影。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淡然:“自从灯塔悬停在这片区域上空,地面所有还活着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

  马克猩红的瞳孔猛地收缩,覆盖着厚甲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所有?”他嘶哑地追问,“地面……还有其他人?”

  “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广阔得多,马克。”白月魁收回目光,看向他,明亮的眼眸里映照着他庞大而狰狞的倒影,“在这片被生态吞噬的土地上,除了龙骨村,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聚落,像野草一样在废墟的缝隙里挣扎求生。他们有的像我们一样,试图理解、甚至利用生态的力量;有的则像灯塔一样,筑起高墙,试图隔绝一切;还有的……则如同牲畜一般,在噬极兽的阴影下苟延残喘,只为了活过今天。”她的语气平静,却描绘出一幅残酷而真实的废土图景,“所有幸存的人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争夺着那一线渺茫的生存希望。”

  马克沉默了。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他一直以为灯塔是人类最后的堡垒,以为地面是彻底的死地。白月魁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也更残酷世界的大门。他覆盖着厚甲的头颅微微低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中,有震撼,有茫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白月魁看着他,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语气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轻松:“在村子住的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念灯塔的日子?”

  马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白月魁会问这个。他猩红的瞳孔转动,扫过下方忙碌的孩子们,扫过远处那片巨大而压抑的灯塔阴影,又感受着脚下这片坚实却充满危险的大地。

  覆盖着角质层的嘴唇开合,发出嘶哑却带着复杂情绪的声音:“来到这里后……那段灯塔的日子……反而像是……一个遥远的梦了。”梦里有秩序,有职责,也有无法逾越的高墙和冰冷的法则,而这里……虽然危险重重,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真实感。

  白月魁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风声中很轻微,却带着一种调侃:“拾荒者发令官,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马克庞大的身躯似乎僵硬了一下,覆盖着厚甲的下颌微微抬起,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被调侃后的窘迫和一丝不服气,他认真地纠正:“是猎荒者指挥官。”

  白月魁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没有再说什么,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孩子们完成任务后兴奋的呼喊声。碎星清点了一下数量,确认了所有目瘤都被清理干净,包括那些附着在跳楼机支架上、需要攀爬才能触及的目标。她和孩子们的身影开始从巨大的钢铁骨架间撤离,向下方的平台汇合。

  没有人注意到,在跳楼机顶端平台下方不远处,一根锈蚀的、横向伸出的巨大支撑梁的阴影里,一颗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颜色几乎与锈蚀金属融为一体的暗紫色目瘤,正静静地搏动着微弱的幽光。它藏得太隐蔽,位置刁钻,被所有人遗漏了。

  屏蔽塔的嗡鸣声稳定而持续,幽蓝的光芒如同灯塔般刺破灰雾。维修似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