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河工场-《科举不顺,从寒门到帝师》

  直到原本匆匆脚步的络腮胡大汉停下了脚步。

  那络腮胡大汉像座铁塔般矗立在牛车前,投下的阴影把陈耀祖整个笼了进去。

  陈耀祖仰起头,看见大汉额头上蜿蜒的汗痕在阳光下泛着盐晶。

  粗布短褂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像幅歪歪扭扭的地图。

  小娃娃,你们这卖的是凉茶?

  大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树皮,喉结上下滚动时,陈耀祖甚至能听见他咽口水的声。

  陈耀祖踮起脚,从木桶里舀出满满一勺凉茶。

  琥珀色的茶汤在粗瓷碗里晃荡,几片薄荷叶打着旋儿,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碗壁上很快凝起细密的水珠,顺着孩子的手指往下淌。

  大叔尝尝,头一碗不要钱。

  陈耀祖把碗举过头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被茅草划出的红痕。

  那是他这段时间跟着几个姐姐在田野间忙活的痕迹。

  大汉迟疑地接过碗,粗糙的指腹在碗沿摩挲两下。

  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码头,茶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扑面而来,他喉头又滚动几下,终于仰脖灌下。

  茶汤刚入口时微苦,随即化作甘甜,像有股山泉从喉咙直冲丹田,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似的。

  嗬——大汉长舒一口气,胡须上还挂着水珠,小娃娃,再来两碗!

  说着从腰间摸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扔进陶碗里面。。

  这声响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

  原本观望的苦力们呼啦围上来,七八只结满老茧的手同时伸向木桶。

  陈铁柱慌忙挡在孙子前面,陈二喜急中生智抓起木勺敲桶沿:排队!都排队!

  人群里冒出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趁乱就要舀第二碗。

  陈耀祖眼尖,一把挡住他的手腕:大叔,您方才喝过免费的了。

  被唤作抓包的的汉子讪笑着缩回手,袖口还滴着偷藏的茶汤。

  日头渐渐爬上天顶,木桶里的茶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陈耀祖蹲在牛车辕上算账。

  忽然听见一阵骚动,抬头看见个穿绸衫的工头拨开人群。

  你这凉茶不错,我家老爷喝了开胃的很。工头眯眼打量着茶汤。

  陈耀祖一看就知道要来大生意了,果然对方直接放下了30文钱,让人拎了一桶打包带走。

  这可让陈耀祖和陈二喜喜出望外,心里美滋滋的,压根就不感觉到累。

  晌午的日头毒得像烧红的烙铁。

  陈耀祖数着钱匣里沉甸甸的铜板,突然听见阿爷微微叹气。

  顺着目光望去,看见小叔已经开始收拾茶桶,准备走人了。

  总共八大桶,买了四大桶多,就只有三桶半的数量。

  还剩这么多,如果再等到下午的话肯定还有生意。

  一碗就是一文钱,不怪陈铁柱不心疼。

  留着给大哥他们。

  陈二喜抹了把脸,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河工场那边...连口水都是臭的。

  这话一出,陈铁柱也顾不得心疼,连忙跟着自家儿子收拾起来。

  其中有不少的力工,看他们要走还上来询问。

  听到他们今天已经卖的差不多了,明日多准备一些再来卖,这才放心。

  牛车吱呀呀驶离码头时,陈耀祖回头望见那个络腮胡大汉站在货堆上扛着麻袋如雨下。

  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像庙里的金刚罗汉。

  通往河工场的土路被晒得发白,车辙印里蜷缩着干死的蚯蚓。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越来越响,像有千万只铁锤敲在耳膜上。

  转过黄土坡,景象豁然开朗。

  百来个衣衫褴褛的民夫正在夯土垒石,有人抬着合抱粗的圆木蹒跚而行,更多人抡着铁锤敲打石料。

  监工的鞭子在空中炸响,惊起一片尘土。

  陈耀祖的视线突然定在角落——那个弓着身子砸石头的背影太熟悉了。

  陈大勇的草鞋早已磨穿,用麻绳绑着块树皮,每走一步就在沙地上留下个血印子。

  原本壮实的身板瘦得肋骨分明,后颈晒脱了皮,翻卷着像张皱巴巴的牛皮纸。

  爹...陈耀祖的呼唤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父亲举起铁锤时,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那是捆石料的麻绳磨出来的。

  陈铁柱的手突然按上孙子肩膀,力道大得发颤。

  老人浑浊的眼珠蒙着层水雾,却死死盯着儿子脚边那堆石料。

  每块青石上都刻着记号,完不成就得挨鞭子。

  官爷行个方便。

  陈二喜突然奔向走来的差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自家腌的酱菜,给您下酒。

  他好歹以前也是有过经验的,再加上一上午卖凉茶积累的经验。

  这会上前去,整个人都显得圆滑了几分。

  差役用刀尖挑开油纸,酸香立刻飘出来。

  这是钱秀娥的拿手酱瓜,用野山椒和紫苏腌的,平日连过节都舍不得多吃。

  差役捏起一块扔进嘴里,眯着眼嚼了半天,突然朝工地喊:歇晌——

  毕竟忙活了这么大半天也是时候该歇上片刻了。

  人群如获大赦,三三两两瘫倒在阴凉处。

  陈大勇踉跄着跑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陈耀祖慌忙捧出竹筒,里面是特意留的加了糖的冰镇凉茶,还漂着两片鲜薄荷。

  慢点喝。陈铁柱声音发哽,手指抚过儿子肩头化脓的鞭伤,爹到时候给你送点伤药来。?

  陈大勇顾不上答话,喉结急促滚动。

  茶汤顺着嘴角流到胸口,冲开一道道泥痕。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这是连日在石粉里干活落下的毛病。

  大哥,你受累了。你瞧,这是耀祖想的营生。陈二喜红着眼眶打开木桶,孩子说要给你...

  陈大勇喝完家人带来的薄荷凉茶,这会整个人都舒爽的不得了。

  想要询问一下他爹和小弟怎么带着孩子来到这里?

  就见陈二喜,与他老爹,竟然就在这样的地方吆喝了起来。

  大家伙本来就累了一天,口干舌燥,平常的时候都是去旁边的泥巴河舀点水喝。

  今日竟然有人来他们这里摆摊卖凉茶,还真是稀奇。

  陈铁柱和陈二喜让陈耀祖跟他爹说说情况。

  两人则是迅速的招呼张罗起来。

  要不是他们特意留了一半的凉茶估计都不够卖的。

  除了他们陈家村的人,都免费赠送了一碗凉茶。

  其他人也都是收一文钱一碗。

  他们这群出门在外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留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能够来这里做生意的人就少,难得有一个卖凉茶的来。

  更别提这日头晒人,听说这凉茶可是个解暑的好玩意儿。

  就算再节约的人,也是非常痛快的掏出一文钱。

  陈耀祖也在跟他爹说家里这段时间准备做什么?

  又询问他爹,缺不缺什么东西。

  还说他们以后每天都会来卖凉茶,到时候赚钱了,就给他爹带点药粉,或者带点肉干。

  听到儿子小嘴巴巴拉巴拉的,这段时间的苦累,让陈大勇都感觉一扫而空。

  只觉得自家儿子怎么如此聪明?

  谁家的孩子两三岁就能够这么机灵,能够想出做买卖的本事。

  “好,爹等着我家耀祖,以后让爹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