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涌-《明珠映夜》

  顾怀笙被引至主桌,座位恰好安排在林舒安的斜对面。他从容落座,深灰色西装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与周遭红木家具的温润形成微妙对比。侍者悄无声息地为他添上青瓷杯盏,他微微颔首致谢,腕表在动作间折射出冷冽的光芒,那姿态优雅得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与他毫无关系。

  怀笙能来,我们林家真是蓬荜生辉。二叔林武笑着举杯,语气热络得恰到好处,听说顾氏刚拿下南城那个科技园的项目,真是后生可畏啊。你二叔我在商海浮沉这么多年,也很少见到这样漂亮的手笔。

  顾怀笙执起酒杯,指尖修长,骨节分明。他并未起身,只将杯沿略低于林武的杯子轻轻一碰,神色淡然:林叔言重了。正华爷爷是家父敬重的前辈,晚辈理应前来拜会。至于项目,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独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座每个人的耳中。既回应了恭维,又将姿态放低,更点明自己前来纯粹是出于对林老爷子的尊重,分寸拿捏得滴水不漏。

  林舒安垂眸,小口啜饮着杯中清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她注意到他执杯时小指微微内收的习惯,注意到他听人说话时会不自觉地轻抚杯壁,更注意到他说话时喉结微动,下颌线绷出利落的弧度。明明说着最客套的话,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平静无波,像是结了薄冰的湖面,窥不见底,却又在某个瞬间,会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锐利的审视。

  席间的话题,在几位长辈的引导下,从时事经济渐渐转向了风雅趣闻。父亲林文谈到近日鉴赏的一幅宋代佚名画作,神情愈发专注,引经据典间已然忘了身处宴席。此画虽无款识,然笔意高古,气韵生动,尤其是这山石皴法...他微微倾身,手指不自觉地虚划着,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热忱光芒。

  令林舒安有些意外的是,顾怀笙偶尔会接一两句话,竟也能切中要害。林教授高见。晚辈曾听故宫的书画修复师提及,此类皴法或许与北派遗风有关...他语气平和,用词精准,显露出在艺术鉴赏领域不俗的见识,引得父亲频频点头,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超越客套的真正欣赏。这一刻,他身上那股商界精英的冷硬气质似乎悄然褪去,流露出几分世家子弟应有的文化底蕴。

  就在这时,二婶陈萍眼珠一转,目光在顾怀笙和林舒安之间打了个转,脸上堆起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主桌和邻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要我说啊,还是我们舒安最有福气。她笑着,语气亲昵得过分,话锋却隐隐带着刺,不像我们易明,天天在商场拼杀,浑身都沾着铜臭味儿。我们舒安啊,从小在书堆里泡大,气质娴静,知书达理,将来就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书香人家,最好是像她爸爸那样的教授,诗情画意,举案齐眉,那才叫登对,日子过得才叫舒心。她说着,还特意拍了拍身旁林舒安的手背,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她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瞟向顾怀笙,语气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惋惜和讨好:像顾总这样的青年才俊,家世太高,规矩也大,往来都是顶级的富贵,听说光是一个慈善晚宴的请柬都要经过三层审核。我们这样的人家,怕是高攀不起哟。再说了,我们舒安这样单纯的性子,像张白纸似的,怕是也应付不来那些复杂的场面,到时候平白受了委屈,我们可是要心疼的。心疼二字咬得格外重,仿佛已经预见了某种不幸。

  空气瞬间凝固。邻桌的谈笑声也低了下去,不少目光明里暗里地投来。

  父亲林文眉头微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显然听出了话中的机锋,但恪守着学者风度与兄长身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立即发作。母亲郑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指尖轻轻捏住了面前的瓷勺,骨节微微发白。她目光锐利地扫向陈萍,嘴角却依然维持着得体上扬的弧度,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作为长媳和母亲,她此刻的沉默比言语更具压迫感。

  大哥林书鑫面色一沉,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正要开口维护妹妹。

  林舒安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等着看戏的玩味。她能感觉到对面那道清冷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评估的审视。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腕间玉镯轻轻磕碰在桌面上的微响。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有些快,撞击着肋骨,却并不慌乱。一股奇异的冷静如同清凉的溪流,缓缓漫过心田。她知道,这一刻,她不能退,也不能指望父兄永远挡在前面。有些战场,必须自己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