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唤醒-《大叔,你比我大了整整十八岁》

  第二日清晨,我起床出殿门去给爹娘请安,抬头正看见贺楚陪着萨仁缓步登上宫墙。

  晨光将两人的身影勾勒成淡金色的剪影。贺楚玄色衣袖在风中翻飞,他抬手指向远方,连绵的北冥山河在朝阳下蜿蜒如龙。

  我驻足凝望,只见萨仁素手轻抚城垛,而贺楚侧首与她低语。

  我望着宫墙上那对兄妹的身影,在巍峨的城墙映衬下显得格外坚定,忽然觉得这座困住无数人心的深宫,终于透进了第一缕真实的风。

  爹娘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宫墙两人身影上。娘亲轻声道:“昨夜……可是有什么我们不知的事?”

  我料想贺楚夜探寝殿的事肯定瞒不过爹娘,便将昨晚对话细细道来,当说到忘忧草时,娘亲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渐沉。

  “昨日我便瞧他神色恍惚,交谈时常有片刻失神。”

  她与爹爹对视一眼,“本想再多观察两日……既然连你都察觉了,看来确是有不妥。”

  爹爹指节在茶案上轻轻叩击,沉吟良久方才开口:“此事暂且莫要惊动他。”

  晨光照在他微蹙的眉峰上:“以他如今的心性,若我们直截了当询问,只怕会立即否认。一旦把话说死,往后便再难开口。”

  娘亲点点头,“且等贺楚回来,问清萨仁作何反应再说,此事急不得。”

  晌午的日头正盛,贺楚与仁贵妃方从宫墙拾级而下。

  他踏入寝殿时,眉宇间带着几分深思后的沉静,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城楼的风尘。

  “如何?”我递过一盏温茶。

  他接过茶盏却不饮,目光扫过爹娘凝重的面容:“我同她说了三件事。”

  他微微顿了顿,“其一,来时路过大小城镇,十室五空,幸存的百姓在废墟里翻找食物。”

  “其二,”他声音低沉,将士缺医少药,伤兵营里截肢的锯子都卷了刃。”

  “最后……”贺楚从袖中取出一块沾血的碎布,“这是我在倭寇占领的城池里一位死去的孩童手里捡到的。”

  碎布在案上摊开,暗红的血迹已发黑,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哭脸太阳。

  “萨仁听完……”他喉结滚动,“把护甲掐断了。”

  贺楚将茶盏轻轻放下,眸中泛起复杂的神色:“我还把西鲁的狼牙项链给了她。”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悬的佩扣,“父王临终前曾说,这项链该留给西鲁最勇敢的公主。”

  殿内静得能听见茶汤沸腾的细响。

  他望向窗外宫墙的方向,声音沉静:“我告诉她,父王当年最珍视的,是那个在马场上如火焰般耀眼的西鲁明珠,而不是这座华美牢笼里温顺精致的木偶。”

  屋内一片沉静,他忽然抬眼,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萨仁听完后,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她轻声说——‘哥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

  “我应了她,”他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温和,“明日带她去西山马场。”

  娘亲闻言沉思片刻,“我记得来时路上有处难民聚集的草棚,明日往马场去时,正好绕道让萨仁亲眼看看。”

  爹爹颔首,茶盏在掌心缓缓转动:“借游猎之名行察访之实,确是最妥帖的安排。”

  次日辰时,日头刚刚升起。我们几人和北冥国君说带仁贵妃和三位皇子一起去马场游玩,北冥国君微笑应允,“到外面走走也好。

  三辆青帷马车驶出宫门,车轮在官道上轧出绵长的回响。

  待行至华阳城郊,领头的马车忽然转向岔路,朝着西郊那片灰蒙蒙的难民棚区驶去。

  车帘掀开的刹那,腐草与脓血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废墟间翻找可食之物,老妇蜷缩在半塌的屋檐下,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件褪色的血衣。

  仁贵妃带着三位皇子刚踏下马车,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在原地。

  她绣着金凤的披风被断墙残垣勾住,撕开一道裂帛,却浑然不觉。

  三位皇子不约而同地靠向母亲身旁,最小的焕儿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袖。

  暮秋的寒风中,一名独臂老人坐在石碾上,正用残缺的臂弯固定竹条,牙齿咬着麻绳熟练地打结。

  萨仁望着他空荡的袖管在风里飘荡,珍珠步摇的流苏突然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原是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棚区里的孩童们见到突然出现的马车,先是怯生生地躲在断墙后张望。

  待看见娘亲从车上搬下食盒,终于忍不住围拢过来,十几只瘦小的手高高举起,争先恐后地向前够着。

  娘亲将温热的馒头和包子挨个放在那些沾着泥污的小手上。

  有个五六岁的女孩接过包子便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剧烈咳嗽,碎屑从嘴角簌簌落下。

  萨仁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拍背,那孩子却受惊般躲开,攥着个包子钻进了草棚。

  正当此时,那位抱着血衣的老妪突然踉跄起身,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萨仁披风上的金凤。

  看了半晌猛地跪倒在尘土里,她嘶哑的声音哭喊着,“贵人啊,老妇三个儿子都填了倭寇的刀口,眼下还要加征抚恤税……这让我们怎么活!”

  这哭诉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衣衫褴褛的难民们纷纷围拢。

  缺了左臂的樵夫举起残肢:“草民的胳膊丢在鹿鸣城,如今连砍柴的活计都寻不着!”

  怀抱婴孩的妇人掀开破布,露出孩子溃烂的伤口:“官府的药棚十天没开张了……”

  在嘈杂的哭诉声中,有个声音格外刺耳:“听说那位西鲁来的贵妃整日就知道陪皇上炼丹……若真是个贤德的,怎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

  萨仁的指尖深深陷进披风的裂口,泪痕纵横交错弄花了她精致的妆纹。

  这一日我们最终没有去成马场,待暮色降临时,我们离开难民棚踏上归途。

  萨仁始终紧攥着那截被勾破的披风,金线绣成的凤尾在颠簸中不断散开,像是真要挣脱什么束缚似的。

  当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时,她突然轻声说:“宁姐姐,明日……带我去伤兵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