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祭-《我有10001个民间恐怖故事》

  我们临海镇,靠海吃海。大海养育了我们,也吞噬了我们。

  老辈的渔民嘴里,总念叨着各种“海忌”——女人不能上船,出海不说“翻”、“沉”,筷子不能插在饭上……但最要紧的一条,是关于“海祭”。

  每年谷雨前后,第一次大潮汛出深海前,镇上必须举行海祭。

  不是祭妈祖,是祭“那一位”。

  没人说得清“那一位”究竟是什么,是海龙王?是某个淹死的海神?还是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东西?

  只知道,若不祭祀,出海必定遭殃。

  祭祀由镇上最年长的海佬主持,在我记忆里,就是皱得像核桃皮、浑身散发着海腥味的七太公。

  祭品极其讲究:三牲必须是黑毛猪、白羽羊、红冠鸡,而且都得是活的。

  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对童男童女——不是真人,是用深海捞上来的阴沉木雕成的木偶,穿上特制的海藻衣,称为“海童子”。

  七太公雕“海童子”的手艺是祖传的,据说那木偶的眉眼有讲究,不能太像人,也不能不像,要那种懵懂又带点灵性的样子。

  雕刻完成,在祭海前夜,七太公会独自划船到镇外那个被称为“鬼角”的海湾,将“海童子”浸在海眼里(一个终年翻涌、深不见底的海水漩涡)泡上一夜,说是让“那一位”先过过目。

  我爹是镇上最好的船老大,他对这套一直嗤之以鼻。

  他读过几年书,相信天气预报和轮机马力,常说:

  “什么海祭不海祭,都是老古董自己吓自己!只要船够结实,天气看得准,还能怕了海里那点风浪?”

  那年,新来的年轻镇长搞“移风易俗”,说要破除迷信,发展海洋经济。

  他找到我爹,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取消那年的海祭,组织船队趁着好天气,抢先出深海捕第一网金枪鱼,卖个好价钱。

  七太公听说后,拄着拐杖找到我爹和镇长,气得浑身发抖:

  “不能取消!这是祖祖辈辈用命换来的规矩!‘那一位’……会生气的!”

  “七太公,都什么年代了?”

  镇长笑着扶住他,

  “我们要相信科学。你看这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是好天。”

  我爹也帮腔:“是啊,七叔,一次不祭,能出什么事?这次跑好了,够咱镇上大半年的开销!”

  七太公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爹,又看看镇长,最后颓然放下拐杖,喃喃道:

  “祸事……要来了……你们……会后悔的……”

  他佝偻着背,一步步挪回他那间靠海的老屋,关上门,再没出来。

  船队还是出发了。

  五条大马力渔船,载着全镇的希望,浩浩荡荡驶向深海。

  天气果然如预报一样,风和日丽,碧波万顷。

  头两天,收获颇丰,网网不落空,金枪鱼堆满了船舱。

  对讲机里传来其他船老大的欢呼,我爹更是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

  第三天夜里,情况开始不对劲。

  先是船上最老练的导航员发现,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打转,GpS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

  接着,原本平静的海面,无风起浪,那浪头不高,却一波接一波,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拍打在船身上,声音沉闷。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烈的、像是无数海藻腐烂又混合着某种深海鱼腥的怪味。

  “爹,有点邪门啊。”

  我看着窗外墨黑的海水,心里发毛。

  我爹强作镇定:“可能是遇到海底暗流了,别自己吓自己。”

  后半夜,值班的水手惊恐地跑进驾驶舱,声音都变了调:“老大!船……船周围有东西!”

  我们冲到船舷边,用手电往下照。

  借着晃动的光柱,只见船舷边的海水里,密密麻麻,漂浮着无数惨白的人形影子!

  它们随着波浪起伏,看不清具体样貌,但轮廓极像小孩子,身体似乎是由某种半透明的胶质或苍白的海藻构成,在手电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它们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们在“看”着船,看着我们。

  “是……是海童子……”

  一个老船员牙齿打颤,

  “祭祀没办……它们……它们自己来了……”

  “胡说八道!”我爹厉声喝止,但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海童子”开始往船上爬!

  它们没有手脚,像是滑腻的海鳗,蠕动着,吸附在冰冷的船壁上,一点点向上蔓延。

  船上的金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厚厚的、带着腥臭的铁锈,缆绳变得脆弱不堪。

  它们爬上甲板,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湿滑粘稠的痕迹。

  它们无视船上的人,只是漫无目的地、僵硬地移动着,发出细微的、像是海水流过礁石的“嘶嘶”声。

  船上的机器接连失灵,电台里充满刺耳的杂音,其他船只也失去了联系。

  我们这艘船,像被遗弃的孤岛,漂浮在充满诡异“海童子”的死亡之海上。

  绝望笼罩了所有人。

  我爹瘫坐在驾驶椅上,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七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歌声。

  不是从电台,也不是从海里,那歌声仿佛直接响在我们的脑海里。

  空灵,缥缈,用的是古老难懂的土话,调子婉转哀怨,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哭泣。

  歌声中,那些“海童子”的动作变得更加协调,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同一个方向——船头,然后像收到指令的士兵,蠕动着汇聚过去。

  在船头正前方的海面上,海水无声地向上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平滑的黑色水包。

  水包中央,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那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歌声就是从那只“眼睛”里传出来的。

  “是‘那一位’……”

  老船员跪倒在甲板上,涕泪横流,

  “它醒了……它要收祭品了……”

  那只巨大的“眼睛”凝视着我们的船,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从黑暗中传来。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倾斜,朝着那只眼睛缓缓滑去。

  甲板上的“海童子”们,如同朝圣般,纷纷投入那只巨大的“眼睛”,消失不见。

  而我们的船,也跟着被拖向那无底的深渊。

  就在船头即将触碰到那黑暗的瞬间,歌声戛然而止。

  那只巨大的“眼睛”猛地闭合,隆起的海面轰然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们的船被卷入漩涡,天旋地转。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看到漩涡深处,有无数的“海童子”在盘旋,而在它们中央,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模糊的、无法形容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趴在镇子附近的海滩上,身边是破碎的船板和昏迷的船员。

  我们是被海浪冲回来的。

  五条船,只回来了我们这一条,而且彻底报废。

  其他人,连同我爹,都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镇上的人把我们救回去。

  七太公在我们回来的当天晚上,也去世了。

  人们说,他是用自己最后的寿命,跟“那一位”做了交换,才勉强保住了我们几个人的命。

  自那以后,临海镇再也没人敢提取消海祭。

  新的镇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恢复了古老的仪式,甚至比以前更加隆重。

  而那片吞噬了我爹和其余船只的海域,被划为了永久禁航区。

  有胆大的渔民在远处经过,说在特定的雾天,还能看到海面上有苍白的、小孩形状的影子在随波逐流,也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空灵的歌声。

  我知道,那不是我爹。

  那是没能收到祭品的“那一位”,和他那些永远饥饿的“海童子”,还在那里等待着,徘徊着。

  大海的馈赠,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而我们打破禁忌付出的代价,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那次的经历,像一根冰冷的鱼刺,永远卡在了所有临海镇人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