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衣奴-《我有10001个民间恐怖故事》

  平州城最大的戏班“德庆班”,后台供着一只上了年纪的紫檀木衣箱,班主立下规矩:唱《白蛇传》可以,但绝不能动箱子里那套白蛇的行头。

  那行头据说是道光年间,一位艺名叫“白素贞”的名角儿穿过的。

  那角儿痴迷戏文,人戏不分,最后竟在台上唱着“断桥”一折时,真就化作一道白影,从此消失无踪,只留下这套行头。

  自此,这套衣裳便封在箱底,成了德庆班口耳相传的禁忌——活人穿不得,怕被那痴魂勾了去。

  德庆班如今的台柱子,是唱青衣的柳云生。

  柳云生年轻,扮相好,嗓子亮,一出《贵妃醉酒》能唱得满堂彩。

  可他心气高,总觉得唱贵妃、唱虞姬,都显不出他的真本事。

  他盯上的,正是那出谁也不敢碰的《白蛇传》,尤其是那套被封存的白蛇行头。

  “班主,那套衣裳放着也是放着,何不让我试试?说不定,我能让咱德庆班再出个‘白素贞’!”

  柳云生趁着班主酒酣耳热,再次提起。

  班主醉眼朦胧,摆摆手:“祖宗规矩……坏不得……那衣裳……邪性……”

  “什么邪性?都是自己吓自己!”

  柳云生不以为然,

  “我看过那箱子,锁都锈死了。再说,这都什么年头了,还信这些?”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着。

  他偷偷找来看管衣箱的老何头。

  老何头年轻时也风光过,如今只剩一把瘦骨,整日与那些沉默的戏服为伴。

  “何叔,您就让我瞧一眼,就一眼。”

  柳云生塞过去一块银元。

  老何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紫檀木箱,叹了口气:“云生啊,听我一句劝,那衣裳……它认主。不是你的,强求不得,要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柳云生笑道,

  “难不成它还能自己站起来咬我?”

  老何头摇摇头,不再多说,只是用一把油腻的钥匙,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把生锈的铜锁。

  箱盖掀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陈旧丝绸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底,那套白蛇行头叠得整整齐齐,白衣胜雪,绣着精致的银线水纹,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一种清冷的光泽。

  最上面,是一顶点翠头面,凤钗珠花,精美绝伦。

  柳云生看得痴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冰凉的绸缎,触手丝滑,仿佛带着生命。

  “就试一下,就一下……”

  他像是被蛊惑了,不顾老何头的阻拦,将那套行头捧了出来。

  回到自己屋里,他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对镜梳妆。

  当他穿上那身白衣,戴上那头面,镜中的人影顿时变了。

  不再是柳云生,那眉眼,那身段,那眼神里欲说还休的哀怨与执念,活脱脱就是戏文里走出来的白素贞!

  他试着走了几步,水袖轻扬,身段婀娜,竟比平日排演时顺畅了十倍不止!

  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流遍全身,仿佛这衣裳天生就该穿在他身上。

  “好!太好了!”

  柳云生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他没听老何头的劝告,偷偷将这套行头藏在了自己房中。

  自那以后,柳云生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满足于唱那些寻常角色,整日琢磨《白蛇传》的唱腔身段。

  他发现自己进步神速,尤其是穿上那套白衣练习时,简直如有神助,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精准地捕捉到了白蛇的神髓。

  然而,怪事也开始发生。

  他夜里开始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大雾里奔跑,寻找一个叫“许仙”的人,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焦急。

  醒来时,枕边总是湿漉漉的。

  他的饮食习惯也变了,以往无肉不欢,现在却见不得荤腥,尤其怕雄黄酒的味道,一闻就头晕恶心。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动作。

  比如正和人说着话,会突然翘起兰花指,眼神也变得柔媚入骨;

  走路时,腰肢会不自觉地扭动,带着一股不属于他的风流体态。

  那套白衣,他似乎也脱不下来了。

  不穿它,上台就心慌气短,唱词都记不住;一穿上它,立刻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那衣裳仿佛长在了他身上,每次脱下,都像撕下一层皮肉般不舍。

  老何头察觉出他的异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叹息。

  德庆班要参加一年一度的梨园大会,柳云生不顾班主反对,坚持要唱全本《白蛇传》“水漫金山”一折。

  班主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登台前,柳云生在后台,对着那面熟悉的镜子,最后一次整理那套白衣。

  镜中的人,美得惊心动魄,却也陌生得让他心悸。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今日,我便是白素贞!”

  锣鼓声响,大幕拉开。

  柳云生一登场,便震慑全场。

  那身段,那唱腔,那眼神里的千年痴怨与滔天愤怒,将白蛇为救许仙,不惜水漫金山的决绝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观众如痴如醉,连班主和老何头都看呆了。

  戏至高潮,白蛇与法海斗法,唱到“恨只恨佛海无边,拆散我夫妻情”时,戏台上的灯火猛地摇曳,颜色变得幽蓝!

  柳云生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他,撕扯着他!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陡然变了调!

  不再是他的嗓音,而是一个更加凄厉、尖锐、充满了无尽怨恨的女声!

  “……许郎——!”

  “……金山寺——!还我许郎——!”

  他猛地甩开水袖,身段扭曲,动作癫狂,完全不似预设的舞步,倒像是真的在与无形的佛法抗争!

  他的脸在幽蓝灯光下扭曲变形,一时是柳云生惊恐的面容,一时又模糊成另一个女人的轮廓,苍白,妖异,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台下大乱!惊呼声四起!

  “云生!停下!”班主在后台嘶喊。

  老何头脸色惨白,猛地冲上前台,手里抓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用来镇邪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直刺柳云生……或者说,那附在他身上的东西!

  就在桃木剑即将触碰到柳云生的瞬间,他(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非人的尖啸!整个戏台的灯火瞬间全部熄灭!

  黑暗中,只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以及柳云生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当人们重新点亮灯火,只见柳云生直接挺地倒在戏台中央,双目圆睁,瞳孔涣散,早已没了气息。

  他身上那套华丽的白蛇行头,如同被巨力撕扯过,变得破破烂烂。

  而那顶点翠头面,却完好无损地戴在他头上,凤钗珠花,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泽。

  德庆班就此一蹶不振。

  那套破碎的白蛇行头被收敛起来,再次封入紫檀木箱,深埋地下。

  只是后来有人说,在夜深人静时,德庆班废弃的后台,偶尔还能听到幽幽的《断桥》唱腔,看到一个穿着白衣、身形模糊的影子,对着空无一人的镜子,一遍遍地描画着眉眼,寻找着她那永远也找不到的许仙。

  而那口装着禁忌的衣箱,仿佛一个永恒的诅咒,提醒着每一个跃跃欲试的后生:

  有些衣裳,承载着太深的执念,穿上了,就再也脱不下来。

  你以为是你在驾驭行头,却不知,早已成了衣裳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