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契约之重与血色黎明-《血月刃鸣:无名之主的永夜契约》

  浓稠的死寂,如同实质般沉淀在本丸的庭院之中,比深秋的夜露更加寒凉刺骨。先前撕裂夜空的尖锐警报声已然停歇,只余下晚风穿过枫树与竹林的呜咽,以及刀剑男士们因极度紧张而压抑的、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月光清冷,勾勒出地上那些横七竖八、失去了意识的猎人协会成员的身影,他们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玩偶,无声地诉说着片刻前那场短暂、高效、且充满绝对力量碾压的战斗。庭院中央,那位身着纯黑执事服的男子,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着纤尘不染的白色手套,动作优雅精准,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次寻常的茶会侍奉。

  他直起身,将手帕随意收起(那手帕在触及他袖口的瞬间便化作细微的黑雾消散),随后转向被加州清光、压切长谷部等人紧紧护在身后的少女——那位白发紫瞳,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的审神者,玖兰爱。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温和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冰冷的坚定。

  “大小姐,请。”

  压切长谷部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虽然刀尖已不再直指那不速之客,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绝不退让的忠诚。加州清光紧咬着下唇,鲜艳的红色围巾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赤红的眼睛里混杂着后怕、对主人安危的极度担忧,以及一丝被对方那非人力量所震慑后的、不甘与屈辱。药研藤四郎沉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他比其他同伴更冷静,也更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个自称执事的男人,其存在层级与危险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以往应对的任何敌人——时间溯行军,或是其他——那是一种根源性的、深邃如永夜的力量差异。

  所有的视线,担忧的、警惕的、愤怒的、探究的,都沉重地聚焦在爱的身上。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失控般的狂跳。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方才那冷酷、精准、不带丝毫多余情感的“清理”方式,让她从心底感到战栗。然而,猎人们突袭时喊出的“纯血种”,以及他们那明确无误、直指自己的攻击意图,却又像冰冷的楔子,强行将她一直试图忽略或压抑的、关于自身异常的全部疑点,与眼前这个危险男人之前的话语诡异地串联起来。

  她必须知道真相。无论那有多么惊人,多么可怕。

  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草木与淡淡血腥气的夜风,那寒意让她混乱灼热的思绪稍稍冷却、清晰。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挡在最前面的长谷部紧绷的手臂上。

  “长谷部,药研,清光,还有大家……”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微颤,但她努力挺直脊背,让语气听起来尽可能镇定,“先……先退下吧。立刻救治伤员,彻底巡查本丸,加强所有方位的警戒。”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昏迷的猎人,略微停顿,“把这些人……单独拘束起来,小心看管。”

  “可是,主上!”长谷部急切地侧过头,眼中满是无法认同的焦虑,“此人太过危险!绝不能让您与他单独相处!”

  “这是命令。”爱——或者说,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玖兰蒂娜”的她——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某种血脉的决断力。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忠诚的刀剑,直接看向那静立等待的执事,“我跟你谈。”

  塞巴斯蒂安完美弧度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毫米,酒红色的瞳仁在月光下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发现猎物落入网中的微光。“明智的决定,大小姐。”他的声音平稳依旧,听不出喜怒。

  他优雅地侧身,做出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方向正是审神者所居的天守阁。爱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刀剑男士们尽管内心万分不愿,忧心如焚,却不得不依从主命,极其勉强地让开了一条通路。他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她的背上,充满了不安与忧虑。

  塞巴斯蒂安步履从容地跟在她的侧后方,在经过依旧紧握刀柄、身体僵硬的长谷部身边时,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一句低沉平缓、仅容两人听闻的话语,悄然递出:“尽职的护主之刀,值得赞赏。但请将这份忠诚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毕竟,确保主人安全,排除一切威胁,才是首要职责。”

  长谷部瞳孔骤然收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混合着愤怒与无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无法反驳,因为方才若非这个恶魔出手,那些持有特殊武装的猎人所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在全体刀剑男士复杂至极的目光护送下,爱和塞巴斯蒂安前一后踏入了天守阁。厚重的纸门被轻轻拉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内与外两个世界,也将所有的疑问、不安、敌意与担忧,都关在了那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庭院之中。

  阁楼内并未点燃太多灯烛,只有靠近窗边的一盏古旧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注在房间的角落。两人的身影被拉得细长扭曲,投在糊着白纸的墙壁上,随着灯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仿佛潜藏着不安的灵魂。

  爱转过身,将自己置于背光处,面孔隐藏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波澜。她直面着塞巴斯蒂安,努力让声音穿透胸腔的窒闷,听起来平静而具有力量:“现在,这里没有‘无关者’了。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我究竟是谁?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还有,‘纯血种’……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最后那个词汇,她问得格外艰难,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荆棘。

  塞巴斯蒂安并未立刻回答。他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如同最严谨的雕塑,酒红色的眼眸在昏暗跳跃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如同陈年血液般深邃难测的色泽。他平静地回视着她,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急切,也没有温情,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鉴赏家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略有损毁的艺术品,冷静地计算着修复的代价与流程。

  这短暂的沉默,在压抑的空气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煎熬着蒂娜(她开始在心里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紧绷的神经。

  终于,他用那标志性的、仿佛经过最精确调校的、平稳而优雅的语调打破了沉寂:

  “您的身份,是玖兰蒂娜。并非流落于此的审神者玖兰爱,而是玖兰家族的纯血公主,枢大人与优姬大人唯一的嫡血继承人。”

  “玖兰……蒂娜……”她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混杂着刺痛与奇异共鸣的悸动。吸血鬼……公主……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这些词语如此陌生,却又像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古老咒文,在此刻被唤醒,激起一圈圈混乱而模糊的涟漪。那些纠缠她许久的梦境碎片——苍白的月光、华美的棺椁、深沉的眼眸、以及那声呼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

  “纯血种,”他继续陈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朗读百科全书词条,“立于吸血鬼族群顶点的存在。其力量、寿命、以及存在的本质,皆远非寻常吸血鬼或其他生灵可比拟。”他稍作停顿,酒红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映照着她的身影,“而我,是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一名恶魔执事。目前,与您存在着尚未终结的契约关系。”

  “恶魔?契约?”蒂娜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脚下微微踉跄,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矮几才能稳住身体。这个世界的基础认知正在她眼前崩塌重组。

  “是的,恶魔。”塞巴斯蒂安坦然承认,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们是以灵魂为食粮的存在。契约,则是我们获取灵魂的古老方式。回应召唤,满足契约者的愿望,而后在约定之时,收取约定的报酬——通常是对方的灵魂。”他的解释简洁、直接,剥离去所有情感色彩,只留下冰冷的规则本质。

  “至于您与我之间的契约,”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因震惊而失血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意味,“其最初的订立,源于‘绝对守护’的需求。在您幼年时期,体内继承自双亲的庞大力量尚处于不稳定状态,其自然散逸的气息,极易吸引不必要的窥伺与致命的危险——例如,方才那些猎人协会的成员,或者……其他更为古老难缠的存在。您的父亲,玖兰枢大人,为了确保您能平安成长至足以掌控自身力量的那一天,做出了一个决定。”

  蒂娜的心猛地悬到了喉咙口,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而上。

  “他,以您的名义,与我缔结了这份特殊的守护契约。”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契约固有的、不容更改的重量,“契约的核心条款规定:我,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需以我的全部力量与权能,绝对守护玖兰蒂娜公主的安全,直至契约规定的终结条件达成。而作为履行此条款的回报,”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心寒,“将在未来某个特定的时刻,由您本人,或者由枢大人为此而预备的、经过严格衡定的‘等价物’,进行支付。”

  “父亲……他……雇佣了你?用……等价物?”蒂娜的声音干涩沙哑,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为了保护她,那个素未谋面、只在梦境中有模糊影子的父亲,竟然与一个以灵魂为食的恶魔,进行了这样一场交易?

  “正是如此。”塞巴斯蒂安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对此事的评判,纯粹是事实陈述,“契约成立之初,其力量便形成了一个强大的隐匿屏障,有效地混淆并隔绝了您那过于鲜明的纯血气息。然而,这还不够。”他的目光掠过她雪白的长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眸,“枢大人认为,最彻底的隐藏,是让您融入人类之中。因此,他动用力量,暂时改变了您的外貌——将您继承自他的深褐色长发与棕色眼眸,转化为如今这更为罕见的白发与紫瞳。他希望您能以此姿态,作为人类‘玖兰爱’,远离吸血鬼世界的纷争,平安度过一生。”

  蒂娜下意识地抬手,触摸着自己冰凉的白发。这头她早已习惯、甚至以为是与生俱来的发色,竟然也是伪装的一部分?父亲为了保护她,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在那段受契约和伪装庇护的时期,我作为您的专属执事,负责照料您的日常起居,并处理一切可能危及您安全的事务,直至……后来发生了一系列意外事件。您不幸流落至这个世界,并且,遭受了严重的记忆损伤,连同外貌被改变的真相也一同遗忘。”

  “记忆……损伤?还有……外貌……”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如同有钢针在颅内搅动,蒂娜忍不住用手按住额角,指节用力到发白。一些更加混乱、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闪回——刺目的光芒,惊恐的呼喊,一个决绝的背影,以及……一种被强行剥离什么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是的,记忆损伤与外貌伪装都是保护措施的一部分。”塞巴斯蒂安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深潭,但若有人能直视那酒红色的最深处,或许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如同水底暗流般转瞬即逝的波动,“这无疑为我的守护任务增添了显着的难度与变数。我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与精力,才终于克服干扰,重新精准定位到您所在的时空坐标。”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动作轻缓,并未显得具有攻击性,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种属于更高维度存在的、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悄然弥漫开来,笼罩了蒂娜周身的空间。

  “但是,既然契约的效力依旧存在,联结未曾中断,那么我的职责便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或折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守护您的安全,排除一切已知与未知的威胁,是当前,以及直至契约终结之前,唯一且最优先的事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双充满了迷茫与挣扎的紫眸,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论断:

  “您近期所体验到的身体异常——增强的感官、过快的愈合速度、以及月夜下的特殊‘渴求’,这些都并非随年龄增长的自然觉醒。而是伴随着您记忆封印的逐渐松动,施加在您纯血本质上的枷锁正在缓慢瓦解的结果。每一次记忆碎片的冲击,每一次潜意识的共鸣,都在削弱那层保护壳,让被禁锢的力量开始一丝丝泄露。月华引发的躁动与对鲜血的渴望,是纯血种与生俱来的本质特征之一,是力量,也是烙印。否认它或盲目地抗拒它,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学会认识它、理解它,并最终完全地掌控它,才是您未来必须面对并完成的课题。”

  他微微欠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范本,代表着极致的礼仪,却也透着非人的疏离:

  “而在您掌握这份力量之前,作为您目前契约关系下的执事,我将确保您的一切‘需求’得到最妥善、最符合您身份的处理,无论是解决眼下这令人不适的生理躁动,为您提供合适的‘饮品’,还是应对因此而被吸引而来的、如同今晚这般不自量力的麻烦。这一切,都将持续到您能够完全驾驭自身力量,或者,这份守护契约正式终结之时。”

  “现在,”他直起身,酒红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下平静地注视着几乎被这一连串冰冷真相击垮的少女,仿佛刚才所陈述的关于身世、血脉、恶魔与契约的惊人事实,都不过是日常的工作汇报,“您是否对您目前所处的状况,有了一个更为清晰和准确的认知?大小姐。”

  蒂娜怔怔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又被汹涌而来的信息狂潮彻底淹没。父亲与恶魔的交易、纯血公主的身份、被“损伤”的记忆、连外貌都是伪装的真相、因封印松动而逐渐泄露的本能力量、以及这份沉重而冰冷的、不知代价几何的守护契约……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混杂着冰雹的暴风雨,将她原有的世界认知冲刷得支离破碎。眼前的恶魔执事,强大、优雅、冷静到近乎无情,他将这些足以颠覆一个人存在的真相,用最平淡无奇、最客观理性的口吻陈述出来,剥离去所有煽情与修饰,反而让这份真实,显得更加令人心悸和无可辩驳。

  窗外,墨蓝色的天幕边缘,已经撕裂开一道细微的、泛着灰白的口子,黎明的曙光正试图驱散漫长的黑夜。然而,对于刚刚得知自己名为“玖兰蒂娜”的少女而言,一个真正的、充满了血色迷雾、沉重契约与未知挑战的黎明,似乎才刚刚揭开其狰狞的一角。门内,是颠覆的过去与冰冷的现在;门外,是担忧着她的刀剑男士与充满变数的未来。信任的基石已然布满裂痕,前路的迷雾浓重得化不开,而她,必须在这夹缝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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