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知我命不久矣-《路灯下遇见你》

  顾长钧病愈后,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硬、忙碌、难以捉摸的少帅。他不再提起病中的任何事,仿佛那几日的脆弱和沈如晦隐约感受到的微妙变化,都只是一场幻觉。督军府的生活恢复了固有的节奏,压抑而刻板。

  但有些东西,一旦裂开缝隙,便再也无法完全弥合。沈如晦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单纯地用恨和恐惧来定义顾长钧。那个夜半无声伫立床前的身影,那个替她掖被角的轻柔动作,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上,时不时地泛起隐秘的酸痛。这让她在面对他时,心情变得更加复杂和煎熬。

  她依旧沉默,依旧尽量避免与他有不必要的接触,但偶尔在他因军务烦躁、眉宇紧锁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病中虚弱的样子,心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试图否认的担忧。这种情绪让她感到恐慌,仿佛正在背叛那个饱受屈辱的自己。

  这天,顾长钧的心情似乎格外恶劣。他在书房里接连接了几个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冰冷严厉,最后甚至暴躁地摔了话筒。巨大的声响吓得门外的侍卫都噤若寒蝉,沈如晦正在整理书架的手也猛地一抖,一本书险些掉落在地。

  她屏住呼吸,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成为他怒火的宣泄口。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顾长钧猛地从书桌后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骇人的低气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怒意和某种更深沉烦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沈如晦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架,无处可退。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危险气息。

  沈如晦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而来。她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见她依旧是一副沉默抗拒、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顾长钧眼中的怒火更盛,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和……痛楚?他猛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说话!”他低吼着,将她拉近自己,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每天都在想着怎么离开我?啊?!”

  他的理智似乎再次被某种情绪吞噬,变得不管不顾起来。沈如皓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她带着哭腔喊道。

  “疼?”顾长钧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疯狂,“你知道什么是疼吗?沈如晦,我告诉你,我这里……”他抓着她的手,强行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更疼!”

  隔着厚厚的军装呢料,沈如晦依然能感受到他胸腔下那颗心脏剧烈而急促的跳动,如同困兽的挣扎。这个动作,这个近乎赤裸的宣告,让她彻底愣住了,忘记了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英俊脸庞。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绝望,“你只知道恨我,怕我,想着逃离我……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我?我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倾诉着从不轻易示人的压力和危机。沈如晦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长钧,褪去了所有冷硬的外壳,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脆弱。她听着他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

  “你把我当成十恶不赦的魔鬼……”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如同要将她吸进去,“可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沈如晦耳边炸开。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死?他怎么会……突然提到死?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关于江北紧张的战局,关于某些势力对他的暗杀计划……难道,他面临的处境,真的已经危险到了这种地步?

  你知我命不久矣。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博取同情,而是在陈述一个可能即将发生的、冰冷的事实。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沈如晦所有的恨意、恐惧和迷茫,留下一种更加尖锐和纯粹的……恐慌。

  不……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是否认他会死,还是否认自己可能会有的……难过?

  看着她的反应,顾长钧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哀的满足。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方才的激动和脆弱仿佛只是幻觉,他又恢复了那种冷峻的、带着距离感的样子,只是眉宇间的疲惫和苍凉,却愈发深重。

  “看来,是不会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可怕,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留下沈如晦一个人,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握过的疼痛感,胸口却因为他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离去的背影,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剧痛。

  你知我命不久矣。而我,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所带来的,并非解脱的快意,而是……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灭顶般的恐惧和茫然。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刚刚在她面前,流露出濒死野兽般绝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