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前尘如潮漫心堤-《路灯下遇见你》

  那短暂的对视,如同在沈如晦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她被顾长钧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带回车上,直到车子驶离那条街,她依旧浑身冰冷,无法停止细微的颤抖。脑海中,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痛楚的陌生男子影像,与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疯狂交织,撕扯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是谁?”她靠在椅背上,声音微弱而破碎,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切和恐惧。

  顾长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混乱,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陆文清的出现,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那扇被他小心翼翼封锁的记忆之门。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无法完全掩饰那份紧绷。

  “无关紧要?”沈如晦猛地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质疑和一种被蒙蔽的愤怒,“他看着我的样子……不像无关紧要!你认识他,对不对?他到底是谁?!”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个男人的眼神,那深切的痛楚与狂喜,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无法平静。

  顾长钧知道,瞒不下去了。再强行隐瞒,只会让她更加怀疑,更加痛苦。他将车停在路边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熄了火。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是复杂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坦然。

  “他叫陆文清。”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是你……以前的邻居,算是……青梅竹马。”

  陆文清……

  青梅竹马……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接连劈中了沈如晦!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一直被迷雾笼罩的过去,骤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无数混乱的、模糊的影像,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了她的意识!

  ……是开满紫藤花的小院,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坐在石凳上,耐心地教她认字,阳光透过花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是她受了委屈,躲在假山后面哭泣,少年找到她,默默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手帕上有淡淡的药草香……

  ……是母亲去世后,那些冰冷的日子里,少年总会想方设法带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是几块甜甜的糕点,笨拙地想要逗她开心……

  ……是她说要嫁入帅府时,少年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和他那句低哑的“如晦,你若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还有……还有她被苏婉卿的人掳走,关在阴暗的柴房里,绝望之际,仿佛听到过他在外面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

  无数个片段,无数个属于“陆文清”和“沈如晦”的过往,争先恐后地涌现,清晰又模糊,温暖又刺痛。那些被遗忘的岁月,那些纯粹的关怀与守护,与后来所经历的背叛、伤害、冰冷与绝望,形成了惨烈而残酷的对比。

  “啊——!”沈如晦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双手死死抱住了头,指甲几乎要掐入头皮。太乱了!太痛了!这些突然复苏的记忆,像无数把锋利的刀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搅动!

  文清哥哥……

  那个曾经给过她最多温暖和安稳的人……

  她竟然……把他忘了这么久?!

  那顾长钧呢?在她忘了陆文清的这些日子里,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从未提起?他是不是……是不是刻意让她遗忘?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沉重的男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让我想起他?”

  顾长钧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听着她充满怀疑的质问,心脏如同被生生撕裂。他想解释,想告诉她,是方清河建议在病情稳定前避免强烈刺激,想告诉她,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只是存着那可悲的私心,害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脆弱的相守。

  但此刻,任何解释在她汹涌复苏的记忆和激烈的情绪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如晦,你冷静点……”他试图去扶她颤抖的肩膀。

  “别碰我!”沈如晦猛地挥开他的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到车座角落,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恐惧和戒备,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洪水猛兽。“你走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文清哥哥问清楚!”

  文清哥哥……

  这个亲昵的、带着全然依赖的称呼,如同最毒的针,狠狠扎进了顾长钧的心脏。他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情绪崩溃,看着她想要逃离自己去找那个人,一股夹杂着恐慌、嫉妒和巨大失落的风暴,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行!”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厉与决绝,“你不能去见他!”

  沈如晦被他骤然爆发的戾气吓得一颤,随即,一种被禁锢、被控制的愤怒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再看他,只是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在密闭的车厢内低低回荡。

  前尘如潮,漫过心堤,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也将他所有小心翼翼的努力,瞬间打回原形,甚至……推向更深的深渊。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帅府的方向。车内的气氛,却比来时冰冷了千百倍。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两人之间那一道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