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稚子懵懂唤爹娘-《路灯下遇见你》

  接下来的几天,沈如晦在陆文清的诊所里,过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静养生活。陆文清是极其细心且专业的医生,他不再急于引导她回忆或探讨那些痛苦的过去,而是将治疗的重点放在稳定她的情绪、调理她虚弱的身体上。

  他给她用温和的安神药物,搭配精心调配的药膳;每天会陪她在诊所后面那个小小的、种着草药的花园里散步片刻,呼吸新鲜空气;也会找来一些曲调舒缓的西洋音乐唱片播放,试图用这些方式舒缓她紧绷的神经。

  沈如晦的身体状况确实在慢慢好转,脸色不再那么吓人的苍白,偶尔也能多吃几口饭菜。但陆文清能感觉到,她心底的结并未解开。她依旧沉默寡言,常常对着一个地方出神,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沉郁和挣扎。那个红色的铃铛玩偶,她一直放在枕边,时常会拿在手里摩挲,一看就是很久。

  他知道,她在想孩子。那是母亲的天性,也是她现在内心最大的牵绊和痛苦来源之一。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陆文清在处理完几个预约的病人后,回到病房,看到沈如晦又拿着那个小铃铛在发呆,眼神空洞而悲伤。

  他沉吟片刻,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如晦,”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商量的口吻,“我知道你很想念雪。孩子是无辜的,她需要母亲。”

  沈如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攥着铃铛的手指收紧,唇色泛白。

  陆文清看着她瞬间紧张起来的样子,心中叹息,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让人把念雪接过来,让你看看她,陪她一会儿。当然,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们也可以再等等。”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他不想逼她,但也希望她能面对这个问题,而不是一味地逃避和痛苦。

  沈如晦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文清,眼中充满了激烈的挣扎。她想!她怎么会不想?!那是她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上最割舍不下的牵挂!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她都是靠着对女儿那柔软触感和奶香味的回忆,才勉强支撑过来。

  可是……把念雪接来这里?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可能要再次面对与顾长钧相关的一切?意味着她好不容易才逃离的那个世界,会再次以孩子为纽带,与她产生联系?

  她害怕。

  害怕见到孩子后,会更加无法割舍,更加痛苦。

  也害怕……害怕顾长钧会借此出现,再次打破她刚刚获得的、脆弱的平静。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而艰难,“我不知道……我害怕……”

  陆文清理解她的恐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怕,如果你同意,我会安排好一切,确保只是你和孩子见面,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他刻意回避了顾长钧的名字,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沈如晦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红色的铃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女儿咧开小嘴、露出无齿笑容的可爱模样,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声含糊却清晰的“娘亲”。那股源自母性的、强大的思念和渴望,最终战胜了恐惧和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我想见她。”

  陆文清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渴望与恐惧的泪光,心中既欣慰又酸楚。他点了点头:“好,我来安排。”

  两天后的下午,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停在了诊所后门。奶娘抱着穿戴一新的念雪,在小荷的陪同下,忐忑不安地走了下来。是赵霆亲自来接的她们,全程沉默,脸色凝重。

  当奶娘抱着念雪走进那间充满药水味的病房时,沈如晦正紧张地坐在床边,双手紧紧交握着,指甲掐入了掌心。

  “小姐,看,谁在那里?”奶娘轻声对怀里的念雪说道。

  念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床边那个穿着素色病号服、脸色苍白却眼神急切地望着她的女人身上。

  小家伙歪着头,看了几秒钟,似乎在辨认。随即,她像是认出了什么,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身体向着沈如晦的方向用力倾过去,嘴里发出欢快的“啊啊”声。

  是娘亲!是好久不见的娘亲!

  沈如晦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再也克制不住,起身快步上前,几乎是颤抖着从奶娘手中接过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小小身体。

  念雪一落入她怀中,就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小脑袋亲昵地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嘴里不停地发出“啊……啊……凉……”的含糊音节,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喜悦。

  这熟悉的触感,这温暖的奶香,这毫无保留的亲近……瞬间击溃了沈如晦所有的心防。她紧紧抱着女儿,将脸埋在孩子柔软的小身体上,失声痛哭。这一次的泪水,不再全是痛苦和委屈,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

  “念雪……娘的念雪……”她哽咽着,一遍遍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缺失的呼唤都补回来。

  陆文清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女相拥的感人一幕,眼眶也有些湿润。他悄悄示意奶娘和小荷先出去,将空间留给她们。

  念雪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伤,用小手掌笨拙地拍打着沈如晦的后背,嘴里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安慰。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小脑袋,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张望,小嘴里模糊地吐出了另一个音节:

  “爹……爹……”

  她在找顾长钧。

  在孩子懵懂的认知里,爹和娘是应该在一起的。

  这一声无心的、充满稚气的“爹爹”,如同一声惊雷,猛地炸响在沈如晦的耳边!她抱着孩子的双臂猛地一僵,脸上的泪水瞬间凝固,所有的喜悦和温情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刺骨的疼痛。

  爹……

  那个她恨着、怨着、却也……无法彻底从心底抹去的男人。

  女儿天真无邪的呼唤,像一把钝刀,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反复切割。

  稚子懵懂,只知依恋爹娘。

  却不知,她的爹娘之间,早已隔着了无法跨越的,血与泪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