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裂痕之下暗潮生-《路灯下遇见你》

  念雪那一声清脆的“爹”,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如晦死水般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也仿佛在顾长钧冷硬的心壳上,凿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缝。

  自那日后,顾长钧出现在小院的姿态,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他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里,少了几分刻意维持的、令人压抑的掌控感,多了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无措”的笨拙。他抱着念雪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尽管动作依旧算不上娴熟,甚至会因为女儿的调皮扭动而显得有些僵硬,但他眼底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珍视与温柔,却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伪装的。

  他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有时会尝试着参与到沈如晦和女儿的互动中。比如,在沈如晦给念雪喂辅食时,他会默默地将温热的米糊碗往她手边推近一些;比如,当念雪玩玩具不耐烦地扔出去时,他会弯腰拾起,耐心地放回女儿手中,尽管小家伙可能下一秒又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扔掉。

  他做这些时,依旧很少说话,目光也尽量避免与沈如晦直接接触,仿佛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由女儿无意中搭建起来的、短暂的和平。

  沈如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混乱与挣扎愈发剧烈。理智如同一个严厉的法官,在她脑中一遍遍敲响警钟:不要被假象迷惑!想想血书!想想破庙的寒冷!想想他曾经的冷酷与专制!这一切温情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是为了将你和念雪更牢固地捆绑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可情感,却像一株顽强的小草,在恨意的磐石缝隙中,悄然探出头来。她无法否认念雪在父亲怀中那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无法否认顾长钧看向女儿时,那眼底无法作伪的、深沉如海的爱。甚至……她无法完全否认,在某个瞬间,当他笨拙地试图帮忙,当他因为女儿一声无意识的“爹爹”而眼底骤亮时,她心中那根最坚硬的冰刺,似乎也微不可查地软化了一分。

  这种内心的拉锯战让她疲惫不堪。她开始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关于念雪的只言片语,她几乎不再与顾长钧有任何交流。她将自己缩进了一个更厚的壳里,用冷漠作为保护色,抵御着内心那不受控制的、危险的松动。

  这天,顾长钧带来了一架小巧精致的八音盒。拧动发条,便会奏出轻柔悦耳的《致爱丽丝》,盒盖上镶嵌的玻璃下,还有两个穿着西洋礼服的小人随着音乐缓缓旋转。

  这新鲜玩意儿立刻吸引了念雪所有的注意力。她趴在榻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旋转的小人,听着叮咚的音乐,兴奋地手舞足蹈,嘴里“啊啊”叫着。

  顾长钧将八音盒放在念雪伸手可及又不至于被打翻的地方,然后便退开几步,坐在了他的老位置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女儿。

  沈如晦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件念雪的小衣裳缝补着,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那架八音盒,以及……女儿脸上那纯粹快乐的笑容。那音乐声轻柔地流淌在房间里,仿佛也暂时抚平了她心中翻涌的烦躁。

  忽然,念雪伸出小胖手,似乎是想要抓住盒盖上旋转的小人,用力过猛,一下子将八音盒扒拉到了榻边,眼看就要掉下去!

  “啊!”沈如晦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只大手也迅疾地伸了过来!

  两只手,再次于空中交汇,共同稳稳地托住了那只险些坠落的八音盒。

  他的手,依旧带着一丝凉意,覆在她的手背上。这一次的触碰,不再像上次那般猝不及防,却因为共同保护女儿心爱之物的默契,而显得格外……不同。

  沈如晦的身体瞬间僵硬,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相触的皮肤窜遍全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略带薄茧的粗糙感,以及那之下传递过来的、沉稳的力量。

  顾长钧似乎也愣住了。他没有立刻收回手,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再次凝滞。只有八音盒依旧不知疲倦地演奏着《致爱丽丝》,旋律悠扬,却更像是在为此刻无声的暗涌伴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如晦。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由于力道过大,甚至带得八音盒都晃了一下。她倏地站起身,背对着顾长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装的冷硬:“……我去看看嬷嬷把念雪的梨水炖好了没有。”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顾长钧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维持着那个虚托的姿势。他缓缓收回手,指尖蜷缩,仿佛在回味方才那短暂却清晰的温热与柔软。他看向沈如晦几乎是仓皇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床上兀自玩得开心的女儿,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神色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幽深的、带着某种决意的光芒。

  裂痕已然出现,暗潮正在冰层之下汹涌。他知道,仅仅依靠女儿的纽带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做些什么,来打破他们之间那堵由误会、伤痛和他自己亲手筑起的高墙。

  或许……是时候,去面对和解决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真正的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