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半惊坐探脉息-《路灯下遇见你》

  顾长钧那句“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和他凝视绣帕时那深沉若海的眼神,像两道强烈的光,照进了沈如晦极力维持的、看似平静的伪装之下。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没有追问,没有点破,甚至在她慌乱地想将绣绷藏得更深时,他只是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然后将绣绷连同那月白软缎,一起妥帖地放回了她的针线篮里,动作自然得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事。

  可他越是这样不动声色,沈如晦的心就越是高悬不下。他知道了?他猜到了多少?他此刻的平静,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比直接的审问更让人崩溃。

  当晚,沈如晦毫无食欲,只勉强喝了几口清粥,便推说身体倦怠,早早躺下了。顾长钧没有勉强,亲自看着她睡下,替她掖好被角,又在床边静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离开。他离去时,脚步声放得极轻,关门的声音也几不可闻,仿佛生怕惊扰了她。

  然而,沈如晦又如何能安然入睡?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极度紧张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噩梦连连的混沌状态。梦中,有时是上次小产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漫天的血红;有时是苏婉卿狰狞扭曲的脸和恶毒的诅咒;有时,又是顾长钧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带着巨大喜悦与偏执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平坦的小腹……

  冷汗,一次又一次地浸湿了她的寝衣。

  夜半时分,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黑暗中,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战栗。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需要确认!迫切地需要确认!那个在她体内悄然滋长的,究竟是希望,还是另一场毁灭的开端?

  黑暗中,她颤抖地伸出手,按在了自己左手腕的脉搏上。跟随着秦医生久了,耳濡目染,她也略微懂得一些最简单的脉象。她屏住呼吸,努力排除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之下。

  起初,只能感受到自己过快的心跳,杂乱无章。她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地深呼吸,指尖微微调整着位置,耐心地感受着。

  时间在死寂的黑暗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那一片杂乱的心跳间隙,她似乎……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滑利、如同滚珠般一闪而过的搏动!

  那感觉极其短暂,模糊,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可她的心,却因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触感,而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滑脉?!

  虽然微弱到难以捕捉,虽然她并非专业医者,无法完全确定,但那瞬间奇异的触感,与她记忆中秦医生上次诊出她怀孕时(虽然后来……)所描述的,何其相似!

  夜半惊坐,她于这无边黑暗与死寂之中,独自探听着自己身体深处那可能存在的、微弱的生命脉息。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加汹涌的恐慌和一种……近乎荒谬的酸楚。

  真的……是真的吗?

  这个孩子,竟然在她身心俱损、前路未卜之时,再次悄然降临?

  她维持着按脉的姿势,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指尖冰凉,手臂发麻。那微弱的滑利感再也没有出现,仿佛真的只是她过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可心底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地在告诉她:是的,他(她)来了。在她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带着所有的未知与风险,再次选择了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冰冷地淌过脸颊。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对再次为人母的本能悸动,有对过往伤痛的深刻阴影,有对未来的无尽忧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隐秘而脆弱的……期待。

  她该怎么办?

  告诉顾长钧?看他欣喜若狂,然后将自己置于更加被动、更无退路的境地?还是……继续隐瞒,独自承受这甜蜜而致命的负担,直到无法隐瞒的那一天?

  黑暗中,她缓缓收回手,抱紧了自己冰冷而颤抖的双膝,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偶尔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而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夜,因那微弱到几乎不存的脉息,而再次天翻地覆。

  夜半惊坐探脉息,探得的,是生命的讯号,也是命运抛给她的,又一道无解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