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烬余对视两不言-《路灯下遇见你》

  沈如晦那声充满了极致恨意与恐惧的“我恨你”,如同最终判决,在风雪呼啸的路灯下,轰然击碎了顾长钧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箍着她的手臂,僵硬如铁。怀中这具躯体,冰冷,颤抖,充满了对他触碰的本能排斥与恐惧,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往昔哪怕最微弱的温顺或依赖。她的话,不是气话,不是威胁,而是从她破碎灵魂最深处榨取出的、最真实的情感——她恨他。恨他入骨。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将他心底那点因为不甘和占有欲而强行点燃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彻底扑灭。只剩下冰冷的、无边无际的灰烬。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暴,几乎要将这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与温暖都吞噬殆尽。路灯那昏黄的光晕在漫天飞雪中艰难地摇曳着,将两人相拥(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禁锢着她)的身影投在雪地上,拉得悠长而扭曲,如同地狱里纠缠不休的怨偶。

  沈如晦在发出那声耗尽全部力气的诅咒后,便彻底脱力,瘫软在他怀里,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的意识似乎又退回到了那种混沌模糊的状态,只是身体依旧残留着面对他时的、最本能的恐惧反应。

  顾长钧没有再试图说话,也没有再摇晃她。他就那么站着,如同一尊被冰雪冻结的雕像,任由风雪扑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冷。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之人。雪花落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落在她紧闭的眼睫上,落在她散乱的、夹杂着刺目银丝的黑发上。她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曾经灵动的眉眼此刻只剩下痛苦蹙起的褶皱和深重的青黑。这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初见时的清丽轮廓,却也刻满了被他亲手赋予的、无法磨灭的苦难痕迹。

  他曾无比渴望拥有她,将她视为乱世中偶然得之、必须牢牢攥在掌心的珍宝。他用他的方式“爱”她,掌控她,却最终将她摧残成了这副模样——精神崩溃,身体残破,对他只剩下纯粹的恨与怕。

  他赢了么?

  他得到了她的人,将她禁锢在身边。

  可他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她的笑,她的温顺,她可能曾有过的一丝情意,他们的孩子……以及,他作为一个男人,或许内心深处也曾渴望过的、某种基于平等与真心而非强权与占有的……联结。

  代价何其惨重。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渐小了一些。庭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新雪,万籁俱寂,只有怀中人偶尔无法自控的、细微的抽噎声。

  顾长钧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箍紧她的手臂。动作间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生命力的疲惫与迟滞。

  沈如晦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向下滑去。顾长钧在她倒地之前,再次俯身,将她重新抱起。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带有任何强硬的意味,反而透着一股死寂般的麻木。

  他抱着她,转身,一步一步,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沿着来时的路,沉默地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钧重担。

  回到温暖的房间,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扯过锦被,盖住她冰冷的身躯。他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她。

  沈如晦蜷缩在被子里,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凝结着未化的雪珠,如同垂死的蝶翼。

  顾长钧就那样看着她,她也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房间里温暖如春,熏香袅袅,与方才室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然而,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比风雪更寒冷、比黑夜更漫长的鸿沟。

  烬余对视,却已无话可言。

  所有的爱恨纠葛,所有的痛苦挣扎,所有的试图挽回与彻底绝望,似乎都在那场风雪路灯下的对峙中,燃烧殆尽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沉默。

  以及两个被命运和彼此,折磨得千疮百孔、魂灵皆已半残的……

  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