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旧痂新揭脓血涌-《路灯下遇见你》

  沈如晦那夜月光下的“苏醒”与诡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天光微亮时,她又如同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回床上,重新陷入了那种昏沉无觉的状态,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顾长钧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

  但顾长钧知道,那不是幻觉。

  自那之后,类似的场景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有时是在深夜,有时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如晦会无声无息地坐起,有时是看着自己的手,有时是抚摩着小腹,有时是望着窗外的路灯,每一次,都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毫无情绪的平静。

  她不再尖叫,不再哭泣,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绪表达。但这种如同游魂般的、重复着某些固定动作的“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顾长钧的神经。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并非好转的迹象,而是某种更深层次崩溃的表现——她的精神世界可能已经彻底瓦解,只剩下一些破碎的、执念般的本能,在无意识地驱动着这具躯壳。

  他无法再忍受这种悬而不决的、无声的凌迟。他必须知道,在她那片混沌的、封闭的内心世界里,到底还残留着什么?那些重复的动作,那些空洞的凝视,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要找一个能够“读懂”她此刻状态的人。一个不仅仅能医治她身体,或许更能窥探她精神世界的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位曾被他强行驱逐的,陆文清。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与不甘。去找那个他视为情敌、曾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男人?去向他求助?这无异于在他骄傲的尊严上,再狠狠捅上一刀。

  可是,看着床上那个日渐枯萎、魂灵不知飘向何方的女子,那点可怜的尊严,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就在顾长钧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放下所有骄傲,秘密派人去寻陆文清时,一个意外的事件,提前引爆了那深埋的脓疮。

  这日午后,秦医生照例前来请脉。沈如晦依旧昏沉,任由秦医生将手指搭在她枯瘦的手腕上。

  秦医生凝神诊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他收回手,对着守在一旁、面色沉郁的顾长钧,语气沉重地开口:“少帅,沈小姐的脉象……依旧沉弱不堪,心脉滞涩尤甚。但……但奇怪的是,老夫观其气色,探其肌骨,似乎……似乎……”

  他犹豫着,似乎在斟酌措辞。

  “似乎什么?”顾长钧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秦医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乎……并非全然是郁结亏损之症。其胞宫之处,隐隐有……有一股极其阴寒凝滞之气,盘踞不去,这……这倒像是……像是曾经用过某种极其霸道阴损的药物,损伤了根本,留下的后遗症啊!”

  顾长钧的瞳孔骤然收缩!阴寒凝滞?霸道阴损的药物?

  他猛地想起陆文清那日被他持枪相对时,愤怒的指证——“那不是落胎药!那是能要她命的虎狼之药!其中可能混杂了损伤胞宫的寒凉之物!”

  当时他被怒火蒙蔽,只以为是陆文清为了维护沈如晦而找的借口,后来虽处置了那个婆子,却也并未完全相信是药的问题,只以为是剂量或别的差错。

  可如今,连秦医生也诊出了类似的迹象!

  旧痂,被猝不及防地狠狠揭开!

  “你确定?”顾长钧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医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老夫行医数十载,对此等阴寒药力造成的损伤,绝不会看错。沈小姐本就体弱,小产后又未能好生调理,再受此等虎狼之药侵蚀……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但这胞宫之损……只怕……只怕是终身难愈了。”

  终身难愈……

  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铁锥,狠狠烙在了顾长钧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他失去的只是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她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崩溃,主要源于失去孩子的打击和他后来的逼迫。

  他甚至还在为那碗“落胎药”可能被做了手脚而恼怒,却从未真正想过,那碗药本身,就可能是一剂旨在彻底摧毁她的毒药!

  而当初,正是他,在盛怒之下,亲自下令……“让她用药”!

  是他……是他亲手将那碗可能掺杂了毁掉她根本的毒药,送到了她的面前!是他,默许甚至促成了对她身体最彻底的摧残!

  “噗——”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顾长钧猛地侧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少帅!”秦医生骇然失色。

  顾长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是一片猩红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的疯狂与悔恨。

  旧痂之下,并非愈合的皮肉,而是早已腐烂化脓、腥臭不堪的真相。

  此刻,这真相如同脓血,汹涌而出,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床上昏睡的沈如晦,也不再看惊慌的秦医生,大步向外走去。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毁灭性的气息。

  他要查!

  彻查到底!

  当初那碗药,究竟是谁经的手,里面到底加了什么?!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那个他一直怀疑、却苦无证据的女人——苏婉卿,这一次,他定要她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