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榨尽最后的余晖-《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惨路人丁》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巨大的阴影,如同岑卿此刻内心激烈交锋的念头。桌上,那两锭雪花银反射着微弱却冰冷的光,旁边是那张墨迹清晰、印章俨然的路引,以及写着“五香素肉干”方子的素笺。这三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拥有千钧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自由。

  这个她无数个日夜在饥饿、劳役和绝望中反复咀嚼、却遥不可及的词汇,此刻竟如此具象地摆在了面前。二十两银子,足够她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支撑她度过最初的艰难。那张路引,是通往那个“任何地方”的通行证,意味着她可以合法地、彻底地摆脱“李二丫”这个身份,摆脱槐树村,摆脱身后炕上那两个如同诅咒般的存在。而那道方子,则是她可能在新地方立足的根本。

  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银锭,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栗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走吧!现在就走!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趁着夜色,带上这些东西,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王氏和王大志昏睡不醒,无人察觉。村里人早已习惯她的早出晚归,即便明日发现她不见了,也只会猜测她是不是去了更远的地方找活计,或者……遭遇了不测,那又怎样?反正她就要离开了!

  想象着踏上那条通往未知的官道,呼吸着没有王氏咒骂、没有草药腐朽气味的空气,感受着双肩不再背负着“孝道”和债务的轻松……那种诱惑,甜美得如同淬了毒的蜜糖,让她心脏狂跳,血液奔涌。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就要冲进夜色。

  然而,脚步在门槛前硬生生顿住。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扫过这间阴暗、破败的杂物房,扫过角落里堆放的那些她赖以谋生的简陋工具——破陶罐、小石臼、磨得光滑的搅拌棍。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正房里那两张昏睡的脸上——王氏那即使沉睡也带着刻薄纹路的嘴角,王大志那空洞茫然的神情。

  就这么走了?

  像一条丧家之犬,带着这“窃取”来的银钱和路引,仓皇逃离?

  一种强烈的不甘,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那簇逃离的火焰。

  太便宜他们了。也太浪费了。

  她岑卿,不是那个逆来顺受、只会默默死去的李二丫。她是无数枉死“路人丁”怨念的集合,她来到这里,是要改写结局,是要活下去,而且,要尽可能活得更好!

  “孝媳”这个名头,是她用血汗、算计和表演,一点点铸就的金字招牌。这块招牌在槐树村、在清河镇,为她挡住了多少明枪暗箭?带来了多少实实在在的便利和同情?甚至引来了官府的旌表和……苏小婉这意想不到的赠予。这不仅仅是虚名,这是她目前最强大的护身符和资源放大器。

  如果她此刻消失,这块招牌就彻底废了。人们只会记得一个“不堪重负最终逃离甚至可能遭遇不测”的可怜媳妇,她之前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忍耐,都成了笑话。而这王家的烂摊子,这昏睡的母子,反而可能成为她履历上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点,万一将来有人追究……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时间。苏小婉给的方子虽好,但她尚未亲手试验,不知其中关窍,贸然以此谋生,风险未知。她现在在镇上的生意,正因为“孝名”而处于红利期,每天都有稳定的进账,这是积累资金最快、最稳妥的方式。仓促离开,意味着放弃这片即将成熟的“庄稼”,去开垦一块充满未知的荒地。

  而且……王氏和王大志,尤其是王氏,曾经那样肆无忌惮地压榨、欺凌“李二丫”,难道不该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发挥最后一点“余热”吗?他们的“病重”和即将到来的“死亡”,正是将她“孝媳”形象推向顶峰、并让她能“悲痛”又“合理”地离开此地的最佳舞台背景。

  一个更加冰冷、也更加缜密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取代了最初那个冲动逃离的念头。

  留下来。

  不仅要留下来,还要将这出“孝义”大戏,唱得更加轰轰烈烈。她要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将现有生意的价值榨取到极致,同时秘密试验、准备好新的谋生手段。她要让王氏和王大志,在他们生命的终点,成为她完美谢幕、并携带丰厚“遗产”(物质和名声上的)离开的最关键道具。

  她要让他们的“死”,成为她新生的、最完美的垫脚石。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让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如同结冰的湖面。

  她重新坐回凳子上,将银子、路引和方子再次拿起,不是带着逃离的激动,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规划的心态。她仔细摩挲着路引上清晰的官印,想象着它将来会被填上怎样的姓名和目的地。她反复阅读那张方子,脑海里已经开始模拟制作的每一个步骤,计算着可能的成本。

  然后,她起身,在杂物房里寻找更隐蔽的藏匿点。最终,她撬开了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将这三样东西用油布仔细包裹好,深深埋入墙洞,再将砖石严丝合缝地复位,掩盖好一切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吹熄了油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但岑卿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她能听到隔壁王氏那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自己的、带着油香的饼饵气息,也能感受到怀里那几枚今日卖饼得来的、尚带体温的铜钱。

  从第二天起,岑卿的“孝行”似乎更加“感人”了。

  她卖饼更加努力,有时一天甚至往返镇上两次。人们对她的勤劳赞叹不已。她偶尔会向相熟的顾客透露,想多攒点钱,请更好的郎中给婆婆和丈夫瞧瞧,或者买些好一点的药材。这更坐实了她的孝心。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些价格稍贵、但据说对“沉疴顽疾”有益的药材或偏方,并“不小心”让村里人知道她在为此努力攒钱。这使得她的形象愈发高大。

  同时,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她开始研究那张“五香素肉干”的方子。她利用现有材料进行小规模试验,记录每一次的口感和味道变化。她在脑海里规划着,如果需要批量生产,需要添置哪些工具,原材料从哪里获取更便宜。

  她也更加关注王氏和王大志的身体状况,精确控制着那些让他们维持昏睡状态的“药剂”剂量。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让他们“油尽灯枯”,自然而然地离去。

  她的内心,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阳光下那个疲惫、坚韧、充满孝心的媳妇;另一部分,是黑暗中那个冷静、算计、耐心等待收获的猎手。

  村民们依旧对她交口称赞,镇上的顾客依旧对她满怀同情。

  而王氏和王大志,将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沉睡中,走完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并作为她传奇“孝行”的最终注脚,被埋入黄土,也被埋入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