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固守的绝境-《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惨路人丁》

  老村长敲响了村头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

  钟声嘶哑,像垂死者的喘息,在干热的空气中艰难传播。村民们从龟裂的田埂间、从低矮的土屋里慢慢聚拢过来,如同一群被晒蔫的庄稼,耷拉着站在空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石磨上的老村长。

  岑老汉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他看着底下这些朝夕相处的乡邻,喉头滚动,终于将酝酿了一夜的话艰难吐出:

  “乡亲们……这旱,等不下去了。”

  他尽可能将孙女的警告转化为他们能听懂的语言:“我得了警示,不久后会有大灾,留在村里……怕是活路难寻。后山,或许还能挣出一条生路!咱们上山,挖池蓄水,开荒自救!”

  话音未落,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炸开。

  “上山?”赵铁柱第一个跳出来,黝黑的脸上满是荒谬,“村长,你是饿昏头了?那石头山能养活人?俺爹俺爷都没想过上山!”

  “根生叔,”王老栓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搓着脚下的黄土,“不是俺们不信你。这地再旱,也是祖宗传下来的根啊。离了这地,咱还算清河村的人吗?”

  三叔婆被儿媳搀着,颤巍巍地指着后山:“那山上连口水都没有,上去不是等死吗?俺这把老骨头,宁愿死在自己屋里,也不去做那孤魂野鬼!”

  “就是!朝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全饿死吧?”

  “说不定明天就下雨了!”

  “上山?说得轻巧,婆娘娃子咋办?这破家咋办?”

  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恐惧未知,眷恋故土,以及那点可怜的、对官府和老天残存的指望,交织成一道坚固的壁垒,将老村长微弱的呼声狠狠撞回。

  岑老汉急得额头青筋暴起,他试图解释那迫近的洪水,可“洪水”二字在这焦土之上显得如此可笑,换来的是更激烈的反驳。

  “洪水?哪来的洪水?天上掉下来的吗?”

  “卿丫头烧糊涂了,村长你也跟着信梦话?”

  就在这时,岑卿走出了屋子。

  她靠在斑驳的土墙边,阳光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几乎透明。她没有大声疾呼,只是用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张激动或麻木的脸。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的喧嚣:

  “留在山下,不是可能死,是必定死。”

  人群瞬间一静。

  她看向赵铁柱:“赵叔,你守着这裂开的田,能守出粮食,还是能守出水?”

  赵铁柱嘴唇动了动,没能出声。

  她目光转向王老栓:“王叔,根没了,人就没了。可人要是没了,要根还有什么用?”

  王老栓猛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最后,她望向那些抱着侥幸心理的人,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等朝廷?等下雨?我们等了多久了?除了越等越饿,越等越渴,还等来了什么?等到最后,等来的只会是……”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看透了结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

  “……是给别人让路的洪水。”

  她终究没有说出“河伯”之说,此刻任何超自然的警示,在这些固守现实逻辑的村民听来,都可能只是疯话。她只能撕开血淋淋的现实,逼迫他们面对。

  然而,故土的牵绊和对未知的恐惧,是如此根深蒂固。

  “让路?给谁让路?”赵铁柱红着眼睛吼道,“俺就不信!俺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对!死也要死在家里!”

  “上山是送死!不去!”

  沉默的大多数用沉默表达了抗拒。他们缓缓后退,聚拢在一起,用怀疑、恐惧,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看着石磨上的老村长和墙边的岑卿。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们疯了,我们不会跟着一起疯。

  劝说的声音,消散在干热的空气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老村长佝偻的身躯晃了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他看着这些冥顽的乡邻,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那是一种明知前方是悬崖,却无法拉回赴死之人的绝望。

  岑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改变一群人的观念,比移动一座山更难。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他们誓死守护、却注定要埋葬他们的土地,然后走上前,轻轻扶住摇摇欲坠的祖父。

  “阿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该走了。”

  阳光将祖孙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向那条孤寂的上山之路。身后,是固守绝境的村庄,和一群宁愿与熟悉的一切共存亡,也不愿向陌生生机迈出一步的人。

  人心的壁垒,有时比天灾更难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