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何日见欢喜-《我的桃花眼师姐》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自己的人生。

  可红儿却觉得此生潦潦,没什么欢喜的事。

  小时候,也并不觉得多开心,有记忆的时候,就要照顾弟弟妹妹,等到再大时,村子遭了灾。明明有仙人布云施雨,可终究还是晚了。

  弟弟饿死了。

  娘伤心之下,得了场大病,便就去了。只剩爹爹,和她们姐妹二人。

  爹爹带她们很好,有一口吃的,总要给她们。她们自然也很孝顺,会找些活计补贴家用。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似乎老天爷总喜欢捉弄穷苦人。

  那日她过生日,爹爹为了给她买个簪子,去了山上捡木材去卖。结果一时不慎,摔断了腿。她和妹妹又忧心,又心疼,便想去左右邻里借一些钱。

  左右都是好人家。

  他们听说爹爹出了事,都过来帮衬,她俩得了钱就去镇子上请郎中。

  这一请,姐妹俩就被请上了沧海,请到了蓬莱……如此五六年,她也不知道爹爹如何,腿是否好了,眼下,妹妹也不见了。

  贫贱时,不得开心。

  眼下她已有了些钱,却依旧不得开心。

  红儿的双手满是鲜血,两条雪白的胳膊肌肤寸寸龟裂,更是鲜血淋漓。

  而在她的怀里,是一个小匣子。

  只要舍了命,似乎,这小小禁制,也不是那么不可撼动。

  红儿抱着匣子,忽然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

  还有三十步。

  自家少主人还是太胖了。

  走了六十级台阶,步子明显慢了。

  平素里丹药没少吃,可却不禁酒色,气血有亏。自己虽然会炼丹,但还是炼不出能给普通人用的。

  “哎呀,下面那个美人真好看。啧啧,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啧,谁调教的啊?还真不错。”

  何白跟在慕容倾城身后,顺着目光看下去,是上个月从中州来的。

  刘翠,十五岁,

  取了个花名叫翠啼。小姑娘哭时,的确很动听。

  “不错不错,真不错。”慕容倾城笑眯眯的,摇头晃脑,就像是喝了一杯香茗,收回目光,咂摸滋味。

  少主人喜欢年轻人。

  他也喜欢年轻人。

  不只是年轻的姑娘,也喜欢年轻的小子。

  看着他们,就有朝气,自己也能跟着年轻。

  他已两百岁,虽然看着仍是然青春,但内心终究是会变的。他能用自己修炼的“化生大法”,移花接木,将年轻人的寿命为自己葆青春,续寿数,可自己的心,却不会再返少年。

  ……

  门口的脚步声停了,可她也不敢从门出去,便抱着匣子,爬到窗口。

  这匣子越来越重了。

  就像是抱着一块大石头。

  而她也越来越没力气。

  坏了坏了。

  她就不该,自不量力的……

  她若是死在这里,如何还能去找妹妹?她还想回去看爹爹。

  她不能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力气像沙漏里的沙,飞快流逝。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可她艰难爬往的窗口,外面却隐约传来姑娘们压抑的啜泣和龟公粗鲁的呵斥……

  这绝非林子的出口。

  “不必强求。”

  ——那位公子的话在耳边回响。

  她应该扔掉这要命的匣子!可……

  这冰冷的匣子,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希望稻草。

  迎来送往,她太清楚了。

  得了修为,就蜕了凡身,再也不是常人。

  高高在上的仙家,能因她这副容貌,与她说几句话,那就是天大的幸事,如何肯为一个蝼蚁般的凡人费心?

  只有握着这“人情”,那两位仙长或许……或许才会多看她一眼,多一分用心去找妹妹!

  “哎呀,我就说嘛,何先生办事,我向来放心,怎么可能没有锁门呢?”

  那和蔼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响!红儿浑身一僵,身体被巨大的恐惧催生出最后一股力气,让她猛地撑起上半身。

  门开了。

  慕容倾城圆润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深陷梨涡的“和气”笑容。

  他身后,何白面无表情,三个修士如同铁塔般矗立,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们高大的影子拉长,扭曲地覆盖在红儿身上,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红儿,猛地有些窒息。

  她恍惚间,好像看见自己断了手脚,如一只大肉虫,在地上蛹动!

  不、这……不,她不要!她不偷了,再不敢偷了!

  “红儿姑娘,何必呢。”

  慕容倾城缓步走近,衣摆拂过染血的地板,蹲下身,用折扇冰凉的扇骨挑起她满是血污的下巴,声音依旧温和。

  “你知道我一向喜欢你。这匣子,你若是喜欢,与我说就是了,何必自己来取?弄得这一身血污,脏了我的地板!”

  “公子……公子!”红儿颤颤巍巍,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将怀里把匣子递了出来,求饶道,“公子,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偷出来,找个六如剑派的人,卖个人情,好叫他们帮你找妹妹,对不对?”慕容倾城笑眯眯地接话,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理解,我都理解。这匣子啊,昨儿个我让何白先生下的禁制。我就说啊,咱们这里姑娘们多,别弄得太厉害,左右这匣子里,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物,随便加个解体磨寿的禁制,就是了。你瞧!”

  身后的一个修士很有眼力见的递上一方铜镜。

  何白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

  但看着一个片刻前还花容月貌、肌肤胜雪的妙龄少女,此刻皮肤寸寸皲裂,如同龟裂的旱地,鲜血从这些可怖的裂口中不断渗出,又有满头乌丝,苍白如霜雪——这般惨像,即便是他,也不忍卒读,何况是红儿自己?

  红儿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慕容倾城将小镜递给红儿,红儿就放下了匣子,双手端着小镜瞬也不瞬的看着。

  “这匣子里装的什么来着?哦,昨天我随手把自己盘玩的核桃放里了。呵呵,哈哈哈哈!”

  慕容倾城就像是说了一个十分冷,又自认好笑的笑话,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真好笑!哎呀,核桃而已,你拼什么命啊!你要找映影石,可映影石,我如何会放在这烟罗坊啊!你说对不对?”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布满沟壑、苍老得如同古树皮般的脸。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深陷在松弛褶皱的眼窝里,写满了惊骇、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她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摸镜中那张可怖的脸庞,却又在即将触及冰冷的镜面时猛地缩回,仿佛那镜中是个会噬人的妖魔。

  这不是她!这绝不可能是她!

  “红儿姑娘,我有法子帮你恢复青春,你觉得如何啊?”

  慕容倾城忽然开口。

  红儿身子轻轻一震,甩了铜镜,抓住慕容倾城的裤腿,道:“公子,救我!救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慕容倾城点点头,笑道:“你与我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必这么客气。公子我最是怜香惜玉,不但能让你恢复青春,还能让你返老还童。”

  红儿一怔。

  就见何白走了出来。

  “何先生的弦月轮很快的。就连巅峰蜕尘,也挡不住。保你没有痛苦。”

  话音刚落,红儿的眼里陡然升起一轮弦月。

  银光乍现。

  红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却发现自己还有意识,只听一个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几道伤痕,不需在意。不会留疤的。至于你的寿数……”

  红儿这才睁开了眼睛,就见那一轮“弦月”竟是停在自己面前嗡嗡作响,却不得寸进。

  身边,是那位黑衣公子!

  “你是谁?!”

  慕容倾城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有些无法回神。

  而何白却已面色大变,自己的弦月轮祭炼百年,威力如何他自然清楚,可此时此刻就仿佛被定在空中一般,心中惊骇,下意识的想要把慕容倾城拉回来。

  黑衣男子,一招手。

  窗外,浩浩长风如枪如矢,磅礴浩荡的灵力,卷来一条云蛇。

  化蛇形,得蛇意。

  云蛇未动,可卷来的长风却将慕容倾城肥胖的身子,重重的掀在墙上,如一个皮球将墙壁生生砸出一个窟窿,滚到另外一个房间。

  事起突然,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何白退了半步,忙甩手震开这雄浑灵力。这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只是筑基。可余光一扫,同行筑基修士却尽被这浩荡灵力,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长风送进来的云蛇,并没有冲向任何人,而是径直撞向地上的小匣。

  “啪。”

  一声金石脆响,匣上禁制土崩瓦解。丝丝缕缕的红线倏忽升起,没入红儿体内。

  何白眯起眼睛,心下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筑基,挡了弦月,破了他的禁制……!

  “在下何白,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可请报上名来?”

  蜕尘百余年,放眼蓬莱,他已很少有如此谨慎的时候。

  凭他的修为,就是仙门弟子,也合该称呼他一声前辈,可这年轻男子,却是目中无人,恍若未闻,只对红儿道:“生死在册,哪里那么容易被人夺走?”

  这人理也不理自己这半步乘霄,只是蹲在被黑袍盖住的红儿身边,捡起了铜镜。

  “只是你看花了眼,你瞧,镜子里的你,依旧很美。”

  铜镜里,不再是那个干枯的老太婆。而是一张绝美的脸蛋。

  只是这张脸上,还有两三条深深的血痕。

  这已足够了,甚至红儿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血痕,也没有自己。

  只有一个神情清冷,却格外温柔的公子。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用洁白的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与血污。

  “怪我不好,一张图我却看错了方向,去到对面。这烟罗坊修的也不好,怎么就这么对称!撞坏两个姑娘的好事不说,还被扇了一巴掌,你瞧。”

  就像耳边,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

  她,莫名的安心。

  更有紧张的欢喜。

  看着那张清冷却温柔的脸上果然顶着滑稽的五指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她们也真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