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吻你说晚安(上)-《蚀骨锥心穿肠》

  凌晨三点,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黯淡,只剩下零星的车灯划破雨幕。顾晚清将最后一碗温在灶上的醒酒汤倒掉,粘稠的汤汁顺着水池壁缓慢下滑,像她此刻沉滞的心情。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始终没有那个特定的铃声响起。

  玄关处传来钥匙碰撞的杂乱声响,接着是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

  陆绎回来了。

  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夜雨的湿寒。

  顾晚清沉默地走过去,熟练地替他脱下被雨水打湿大半的西装外套,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他常用香水的女士甜香钻进鼻腔。她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将外套挂好,又弯腰想去拿他脚上那双沾着泥水的皮鞋。

  陆绎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径直越过她,歪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闭着眼,领带扯得松垮,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呼吸间带着酒后的粗重,眉头紧锁,似乎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顾晚清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浸湿毛巾,拧干,走到他身边,细细地替他擦拭额角、脸颊、脖颈。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五年了,从他当年在酒吧后巷差点被打断腿,她把他捡回来开始,这样的场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他创业初期应酬多,喝到胃出血进医院是常事。她辞了工作,守在他病床前,没日没夜地照顾。他胃不好,她就变着花样研究养胃的食谱,五年如一日地为他准备三餐和醒酒汤。他压力大失眠,她就学着按摩,在他深夜无法入睡时,一遍遍帮他放松紧绷的神经,直到他沉沉睡去,再轻吻他的额头,说一声低不可闻的“晚安”。

  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把这间冰冷的公寓打理得像个真正的家。

  可他呢?

  顾晚清的目光落在陆绎即使睡着也依旧冷峻的侧脸上。他很少对她笑,很少回家吃饭,很少记得她的生日和他们之间任何值得纪念的日子。她之于他,好像只是一个习惯的存在,像空气,需要,却从不被刻意留意。

  她所有的深情,就像投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连回音都吝啬给予。

  因为他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早就死了五年的人——苏晴,他的白月光,他少年时代唯一爱过的女孩,因为救他而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那是他心口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顾晚清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尤其是一个为他而死的、完美无缺的死人。

  毛巾擦过他的下巴,陆绎忽然动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顾晚清心里一跳,以为他醒了。

  他却只是闭着眼,含糊不清地呓语,声音痛苦而缠绵:“晴晴……别走……晴晴……”

  顾晚清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瞬间冻结。

  冰冷的痛楚细密地从心脏最深处钻出来,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僵在原地,手腕被他攥得发红,却比不上心里那片荒芜的冰凉。

  五年付出,两千多个日夜的陪伴,终究抵不过他梦中一声模糊的呼唤。

  她慢慢抽回手,指尖冰凉。替他把毯子盖好,默默收拾好一切,关掉了客厅的灯,独自走进卧室旁边的客房。这间主卧,他从未允许她常住,即使他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他说,那里有太多和苏晴的回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光惨白地透过窗纱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影子。顾晚清蜷在客房的小床上,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陆绎醒来时头痛欲裂。宿醉让他心情恶劣。他揉着额角走出卧室,闻到厨房传来的熟悉粥香,眉头却皱得更紧。

  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都是养胃的。顾晚清背对着他,正在煎蛋,系着围裙的背影纤细单薄。

  “昨晚……”陆绎开口,声音沙哑。

  顾晚清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眼底淡淡的青黑透露出一丝疲惫:“醒了?头疼吗?先把蜂蜜水喝了吧。”她递过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陆绎接过来,一饮而尽,甜腻的味道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但他依旧没给她好脸色:“以后我喝醉不用等我,更不用做这些。”语气里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顾晚清沉默地低下头,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习惯了。”

  陆绎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坐下来开始吃早餐。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沉寂。陆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本来想挂掉,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和不耐。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不确定的颤抖,轻轻响起:

  “阿绎……是,是你吗?我是……苏晴。”

  “啪嗒”一声。

  陆绎手中的勺子掉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急剧收缩,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置信的事情。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

  “你……你说你是谁?”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狂乱的怀疑。

  顾晚清关掉了火,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她从没见过陆绎这样,即使公司面临破产危机时,他也依旧是冷静自持的。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陆绎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疯狂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的眼眶迅速红了,声音哽咽:“晴晴……真的是你?你没死?你在哪里?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他甚至忘了身后的顾晚清,忘了餐桌上的早餐,忘了所有的一切。他像个终于找到了丢失已久最珍贵宝贝的孩子,语无伦次,抓起车钥匙就踉跄着朝门外冲去,连鞋都忘了换。

  “陆绎!”顾晚清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

  陆绎猛地停住脚步,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狂喜,有愧疚,有挣扎,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那股失而复得的巨大浪潮所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最终只是沙哑地、快速地说了一句:“她回来了……晚清,苏晴没死……她回来了!我得去找她!我必须马上见到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了家门。防盗门被他用力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顾晚清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她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煎锅的锅铲,锅里的煎蛋已经焦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激动颤抖的余音。

  “她回来了……”

  “我得去找她……”

  苏晴……没死?

  那个死了五年的人,回来了?

  顾晚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冰冷僵硬,动弹不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五年。

  整整五年。

  她以为时间和自己无微不至的付出,总能在他心里占据一点点位置,哪怕只是一个角落。

  原来,都是妄想。

  只要苏晴出现,甚至只是一个电话,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包括她。

  原来,她这五年的深情守候,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却咧开嘴,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哽咽的嗬嗬声,比哭还难听。

  焦糊的蛋彻底毁了那口昂贵的锅,就像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彻底毁了她的人生。

  陆绎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毫无音讯。

  顾晚清像个游魂一样,收拾了厨房,打扫了房间,把他昨晚扔在地上的脏衣服捡起来,准备送去干洗。拿起那件西装外套时,那缕陌生的女士甜香再次飘来,刺鼻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面无表情地将所有衣服,连同那件西装,一起塞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坐在客厅里,等着。从清晨坐到日暮,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照着这间装修精美却毫无生气的公寓,冰冷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晚上九点多,门终于开了。

  陆绎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女人,那个顾晚清只在陆绎书房紧锁的抽屉里那张旧照片上见过的女人——苏晴。她比照片上更瘦弱,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病态的娇柔,眼神怯怯的,依偎在陆绎身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确实是苏晴,活生生的苏晴。

  陆绎的脸上,是顾晚清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激动,甚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苏晴身上,扶着她,仿佛她是稀世珍宝。

  看到坐在客厅的顾晚清,陆绎脸上的温柔收敛了一些,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坚定取代。苏晴也看到了顾晚清,她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往陆绎身后缩了缩,小声问:“阿绎,这位是……”

  陆绎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看向顾晚清,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布:“晚清,这是苏晴。晴晴,这是……顾晚清,她暂时住在这里。”

  “暂时”?“住在这里”?

  顾晚清的心像是又被狠狠捅了一刀,鲜血淋漓。五年的同居陪伴,换来的只是一个“暂时住在这里”的陌生人介绍。

  她看着陆绎,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歉意,一丝犹豫,哪怕只是一丝为难也好。

  但是没有。他的眼神清晰明了地告诉她——苏晴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苏晴怯生生地从陆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顾晚清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微笑:“顾小姐,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我刚回来,没地方去,阿绎他……”

  “没关系。”顾晚清打断她,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失控,“你们聊,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她几乎是仓皇地逃回了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门外,隐约传来陆绎极致温柔的声音:“晴晴,别站着了,快坐下,你身体还没恢复……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那样体贴入微的关怀,是她渴望了五年,却从未得到过的。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不是不会体贴,只是那份温柔和体贴,从来只属于一个人。

  那一晚,陆绎安置苏晴住进了主卧隔壁的次卧——那间原本是给未来孩子准备的房间,他亲自给她铺床叠被,放洗澡水,忙前忙后,无微不至。

  顾晚清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从那天起,顾晚清的存在,变得无比尴尬和多余。

  陆绎的心思全都扑在了苏晴身上。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陪苏晴吃饭,耐心听她讲述这五年“死里逃生”却失去记忆、最近才艰难恢复记忆找回来的经历(虽然她的讲述总是含糊其辞,漏洞百出),带她去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事无巨细。

  而顾晚清,则彻底沦为了一个透明的背景板,甚至不如一个保姆。

  保姆还能拿到工资,而她,得到的只有陆绎日益明显的冷漠和苏晴看似无害实则精准的挑衅。

  比如,苏晴会“不小心”打碎顾晚清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