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医坛初立,风波未歇-《针灸鼻祖涪翁传》

  涪江畔的晨雾还未散尽,竹篾扎的草棚已被王二狗用青藤缠得严严实实。

  草棚前的泥地上,二十来个青年跪坐成半圈,有的攥着新领的药材图谱直搓手,有的盯着草棚中央那方摆着九根铜针的檀木案发呆。

  先生来了!不知谁低喝一声,众人齐刷刷抬头。

  涪翁踩着晨露从江滩走过来,粗布渔袍下摆沾着几点水痕,手里提着那卷《针经》抄本。

  程高跟在他身后,腰间挂着新制的针囊——是杨三娘用染了蓝靛的粗布缝的,针囊上还歪歪扭扭绣了朵小野花。

  都坐正了。涪翁往案后一坐,铜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今日讲《九针通经》。

  磁针引气,火针散结,不是扎进去疼得人跳脚就算本事。他指尖掠过最细的那根磁针,针入皮肤要像春风化雨,得顺着气血走——

  程高。他突然抬下巴。

  程高立刻上前,卷起左边衣袖。

  涪翁捏起磁针,在程高臂弯曲池穴上点了点:看好了。针尖刚触到皮肤,程高忽然睁大眼睛——原本麻木的旧伤处竟泛起温热,像有股细流顺着经络往指尖钻。

  这是调气。涪翁抽回针,针不是刀,是引。他扫过底下发亮的眼睛,声音放轻些,你们学这个,不是为了在医馆里坐堂收诊金,是要能蹲在田埂上给农妇扎月子病,能钻进山窝给猎户治蛇伤。

  王二狗抱着一摞图谱挤进来,发到手时特意多塞给杨三娘两张:三娘你认不全字,我给你画了草药图。杨三娘摸着图上歪歪扭扭的草根,眼眶一热,把图谱贴在胸口。

  围观的百姓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卖豆腐的老张头扒着草棚边儿咂嘴:昨儿我家那口子说,程小哥给她扎完针,腰杆子直得能挑两担水。洗衣的阿巧娘捏着棒槌接话:我瞧着比县学先生讲学带劲多了——

  住口!

  一声断喝像块石头砸进人群。

  赵元礼带着七八个儒生挤进来,月白色襕衫上还沾着墨点,手里攥着本《礼记》直晃:医为贱业,不过是给人抓药扎针的工匠!

  也配开坛讲学?他斜眼扫过涪翁,况这老儿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

  李长庚地站起来,秀才衫下摆还沾着昨日帮杨三娘搬药柜的泥:赵先生前日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令爱出痘时,是谁求着涪翁扎?他攥紧手里的《诊脉法》抄本,我娘子难产那日,涪翁用针稳住胎气,等稳婆赶到时,我儿子都能哭出声了——这比之修身齐家,难道不算大仁?

  赵元礼脸涨得通红,举起《礼记》就要砸:你...你弃文从医,有辱斯文!

  斯文?涪翁突然开口。

  他起身时带翻了茶盏,瓷片在地上裂成星子,当年太医院里,给皇帝扎针要跪着,给皇子调理要算着时辰。

  可我在天禄阁校书时,见过《黄帝内经》里写上医医国——医道治的是人身的病,也该治治这世道的病。他盯着赵元礼发抖的指尖,你说医是贱业,那要是这满街百姓都病了,你念两句仁者爱人能救得活?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

  个浑身是汗的樵夫跌进草棚,手里还攥着半截带血的藤条,脖颈处有道青紫色的牙印正往外渗黑血。

  他张着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嘶的喘气声,眼白渐渐翻了上去。

  蛇毒攻心。涪翁一步跨过去,从程高腰间抽出针囊。

  玄针在他指缝间转了个圈,泛着幽蓝的光。按住他!他大喝一声,针尖精准点在樵夫天池穴上——这是任脉与手厥阴心包经的交会处。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樵夫的手指突然抽搐着蜷起,喉咙里发出闷吼。

  涪翁的手腕微微发抖,第二针扎进,第三针——每扎一针,樵夫脖颈的紫斑就淡一分。

  当第七针刺入时,樵夫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在草棚的竹篾上。

  醒了!

  醒了!王二狗蹦起来去扶,樵夫已经能抓着他的胳膊坐直,虽然还在喘气,眼神却清明了。

  赵元礼的《礼记》地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书,手指却止不住地抖,摸到书角时突然抬头:这...这是《黄帝内经》里的九针救逆?

  可太医院的典籍早毁于战火,你...你从哪学的?

  涪翁没答话。

  他望着樵夫逐渐红润的脸色,指腹轻轻擦过针尾的铜锈——那是当年在天禄阁校书时,从《灵枢经》残页上拓下来的纹路。

  暮色漫上涪江时,草棚前的香案点起了三炷香。

  杨三娘捧着新制的针囊,李长庚抱着一摞抄好的医经,王二狗举着他连夜刻的九针弟子木牌,二十来个弟子整整齐齐跪在江滩上。

  医道传承,不在金匾,不在皇封。涪翁摸着胸口发烫的古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在这一针一线里,在你们往后救的每一条命里。

  叩首!程高喊。

  二十个额头同时碰在青石板上。

  涪翁忽然一震。

  他分明看见,古印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流动起来——原本模糊的脉理归宗四个字,此刻竟清晰得能看见每个笔画的起承转合。

  更令他心悸的是,那些金线不再困在印面,而是顺着他的血脉往指尖钻,在皮肤下泛出淡淡的黄光。

  先生!杨三娘抬起头,眼里闪着水光,我昨日去后山采艾草,见着个婆婆咳血,您教我的针法,能试吗?

  涪翁伸手去扶她,指尖的黄光突然亮了一瞬。

  江风卷着他的渔袍猎猎作响,他望着对岸的山林,忽然听见极轻的对话声——

  赵元礼的折子已送进洛阳,说涪翁聚众私教,意图不轨。

  朝廷回了,着吴县令秘密拘捕。

  涪翁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松开杨三娘的手,转身望向江滩上亮晶晶的眼睛——那些带着期待、信任,甚至几分崇拜的眼睛。

  月光漫过《针经》抄本,最后一页上,他新写的医道传承,薪火不灭八个字,被江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