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根生拒食美人糕-《蟑真人》

  天阀真宗的主殿,陈根生还是头一回踏足。

  那引路的杂役弟子,只盼着赶紧把这尊瘟神送到地方,好溜之大吉。

  主殿之内,与外面那股子破败潦倒的气象,全然不同。

  地上铺着整块的暖玉,殿中燃着凝神的异香,四角的铜炉里,青烟袅袅,化作仙鹤、麒麟的模样,久久不散。

  主位上一张宽大的玉榻,斜倚着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松垮绣裙的妙龄美妇,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玉簪,逗弄着趴在她膝上的一只雪白小兽。

  那小兽生得古怪,似猫非猫,似狐非狐,一双金色的竖瞳,懒洋洋地瞥了进门的陈根生一眼,便又闭上了。

  美妇也抬起了头。

  那张脸眉如远山,肌肤胜雪,唇不点而朱。

  一头青丝如瀑,铺满了半个玉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慵懒到骨子里的妩媚。

  此女现身藏污纳垢的天阀真宗,违和感更甚陈根生之丑脸。

  观虚眼的视界里,却见她被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视界难破,内里一切皆不可见。

  “陈长老。”

  她开口,声软带哑。

  “我乃天阙真宗宗主肇庆月。”

  “你入山门后,我便闭关,宗门内外之事未管,今日算是头回见你。”

  她的目光,在陈根生那张丑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他背后那口黑棺上,最后,停留在他身侧那六只静静垂立的手臂上。

  美妇坐直了些,膝上那只白色小兽,不满地哼唧了两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陈长老可知,吾今日为何唤你前来?”

  陈根生脑中所思所虑,尽皆围绕如何存活、如何除敌、如何夺利,满是务实算计。

  至于揣测人心这般事,他既不擅长,亦无喜好。

  若有那揣摩的功夫,倒不如多筹谋几分,为自己的尸蜂寻些好物,改善伙食。

  美妇见他这副模样,轻笑起来,单手支着下巴,那双媚眼便直勾勾地落在了陈根生脸上。

  “我这宗门便是个筛子,风言风语关着门也能进来。”

  “旁人说,你同张催湛出去时,还是俊俏后生。”

  “为何归来,便换了张脸?”

  她声音里那股子软糯,不知不觉就淡了几分。

  “他人呢?”

  陈根生那张丑脸上,挤不出半点表情。

  “回掌门,我与张长老在陨星涧,遭遇玉鼎宗叛徒萧白。”

  “此人歹毒,我二人不敌,一番死斗后,张长老为掩护我逃离,已然身陨道消。”

  “弟子侥幸活命,却也落得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美妇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用那根玉簪,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小兽的白毛。

  大殿里静了下来。

  那引路的杂役弟子,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从门缝里滚出去。

  “玉鼎宗啊……”

  美妇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在为什么事发愁。

  “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大宗门。”

  “门下弟子,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咱们这种小门小派,轻易可得罪不起。”

  她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陈根生身上。

  “罢了,人死如灯灭,再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她从玉榻上缓缓坐起,那一身松垮的宫装,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几分,露出一段雪白的香肩。

  “我今日寻你来,是有另一桩事。”

  “再过两个月,便是一百年一度的升仙大会。”

  “青州地界,以玉鼎宗为首,连同金虹谷、百兽山、青云门、万法阁,五大宗门,会共同举办一场盛会,遍邀中州修士,名为观礼,实则是各家显摆自家新收的得意门生。”

  她伸出另一只手,从身旁的小几上,拿起一枚青色的玉简,随手抛了过来。

  “咱们天阀真宗,虽上不得台面,可毕竟给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看门犬,这等场合,总不好缺席。”

  “人家大宗门,派去的都是些筑基期的内门弟子,撑撑场面。”

  “可咱们这儿,筑基的,便已是长老了。”

  “你便代我宗走一趟吧。”

  这差事一听就不是好活。

  与五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搅合在一起,他这副尊容,还有背后这口棺材,不被人当成邪魔外道围攻了才怪。

  “不情愿?”

  美妇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弟子领命。”

  陈根生躬了躬身。

  美妇脸上,又重新带上那副慵懒的笑,神情依旧散漫。

  她朝着陈根生走近,身上的绣裙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那番风光旖旎,实在难以言说。

  半透明肚兜撑起两点高耸轮廓,几分朦胧间更显难测。

  即便陈根生这臭虫,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目光稍作停留。

  “你瞧我这点心铺子里,还留着两颗糕点,不知你是否肯帮我,将它们吃下?”

  眼前这美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掌门胸襟开阔,非寻常女子所能比,弟子不敢抬头多瞧,以免唐突。”

  美妇听罢,掩嘴笑出声来,身子也跟着微微晃动,瞧着竟有几分娇憨的花枝乱颤之态。

  “当真不吃这糕点?”

  “弟子不敢。”

  他躬下身,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弟子这副身子骨,乃污秽泥沼里打滚的浊物,怕脏了掌门的地界。”

  “掌门交代的升仙大会一事,事关宗门颜面,弟子不敢分心。灵植园里新得了些草料,还需回去好生看管,免得耽误了喂养灵虫。”

  美妇转身走回玉榻,重新懒洋洋地斜倚上去,顺手捞起那只雪白小兽,在怀里揉搓。

  “去吧。”

  “你那小徒弟跑了的事,我也晓得。人各有志,不必强求。这修仙路上,师徒反目,父子相残,本就是常事。”

  “弟子告退。”

  陈根生如蒙大赦,躬着身,一步步退出了大殿。

  直到后背接触到殿外那微凉的空气,他才发觉,自己那具虚灵道躯的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杂役弟子还等在殿外,见他出来,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陈……陈长老,您……”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