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植物学家失踪之谜-《哀牢山笔录》

  回到猎户那间简陋却坚固的木屋,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木屋位于一处背风的山坳,周围清理出了一片空地,视野相对开阔,易守难攻。这是爷爷李建国的老丈人,那位与山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猎户亲手搭建的居所。老人深知山中险恶,从选址到搭建,每一步都透着对自然的敬畏与生存的智慧。屋内,柴火在土灶里噼啪作响,驱散着山间的湿寒,也将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烘得渐渐清晰。

  七月小心翼翼地帮爷爷李建国清理着手臂上被荆棘划出的细小伤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她鼻尖萦绕着木柴燃烧的烟火气,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说,爷爷身上的味道,一半是山林的清苦,一半是柴火的温暖,那是属于家的味道。城城正检查着门窗的牢固程度,手指抚过门框上深深的刻痕——那是老猎户当年为记录进山日期留下的印记,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秦川则拿出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包,为每个人分发消毒用品和绷带,他的目光扫过墙角挂着的一张泛黄的兽皮,上面还留着几处细密的针脚,那是奶奶年轻时的手艺。黑子趴在门口,耳朵依旧机警地竖着,但尾巴已经能偶尔放松地轻扫一下地面,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里的安稳,不像在山林中那般时刻紧绷。

  温暖的氛围稍稍驱散了遭遇火蚁残迹带来的寒意,但那份沉重的疑问,却如同屋外弥漫的山雾,萦绕在每个人心头。七月依偎在爷爷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爷爷粗糙的掌心,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爷爷,当年您从鬼哭坳逃出来后,是怎么遇到老姥爷的?奶奶常说,您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您刚才提到的陈远翔博士,他的笔记本里提到火蚁和‘幽冥之花’有关,当年的小队后来到底还有谁活下来了?”

  李建国靠在铺着兽皮的木榻上,火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的脸,沟壑般的皱纹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愈发深邃。听到“老姥爷”三个字,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深深的怀念。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记忆的长河中打捞那些破碎的片段,良久才缓缓开口:“那是一九六五年的夏天,”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山涧流淌的溪水,带着历史的回响,“我们接到的是最高级别的保密任务,代号‘寻踪’。表面上,我们是一支综合性的自然资源考察队,但核心目标,是寻找并采集一种代号‘XG-7’的特殊植物样本,也就是民间传说中提到的‘幽冥之花’。”

  “队伍规模不大,但配置极其精干,可以说是汇集了当时各个领域的顶尖专家,由我们一个加强班的解放军战士负责护卫和协助。”李建国掰着手指,一个个名字和面孔,随着他的叙述,从尘封的记忆中缓缓走出:

  “队长是周毅同志,一位经验丰富、沉着冷静的老侦察兵出身,也是我们护卫班的班长。他枪法极准,野外生存能力超强,处事公允,深受大家敬重。”

  “副队长兼首席植物学家,是郑怀古教授。”提到这个名字,李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特别的敬意,“他当时大概五十岁出头,是国内植物学界的泰斗,尤其精通珍稀蕨类和菌类。‘幽冥之花’的相关古籍记载和民间传说,都是由他主要负责整理和破译的。他是个很儒雅的人,戴着厚厚的眼镜,话不多,但一提到植物,眼睛就会发光。任务的核心,就是围绕他展开的。”

  “昆虫专家,就是你们刚才在笔记本上看到的陈远翔博士,当时才三十多岁,是院里最年轻的骨干之一。精力旺盛,思维活跃,对一切昆虫都充满狂热的好奇心。他总背着各种各样的捕捉工具和标本瓶,我们都叫他‘捕虫达人’。”

  “地质与考古学家,是王启明教授。他是个矮矮胖胖、总是乐呵呵的老头儿,据说对地层和古生物化石很有研究。上级认为,‘幽冥之花’的生长环境可能非常特殊,需要他从地质历史和可能存在过的古文明遗迹角度提供线索。”

  “蛇类与爬行动物专家,是刘猛。”李建国顿了顿,“人如其名,他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壮汉,胆大心细,徒手抓蛇是家常便饭。山里毒虫蛇蚁多,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他话更少,但经验非常丰富,能通过极其细微的痕迹判断出附近有什么蛇类活动。”

  “还有一位是气象与生存顾问,叫赵卫国,是从西南军区特种作战部门抽调来的高手。他不仅精通野外气象观测和预测,还擅长制造各种生存工具,设置陷阱,是我们在野外生存的重要保障。”

  “再加上我这个负责通信联络和协助护卫的兵,以及班里的其他八名战士,这就是我们‘寻踪’小队全部成员了。”

  李建国缓缓道来,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特征,都仿佛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印记和分量。木屋里寂静无声,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和老人低沉的话语,将几十年前那支精英队伍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在众人面前。

  “我们根据郑教授破译的线索和古籍中的残图,沿着一条几乎已被植被完全覆盖的古商道,向大山最深处进发。最初几天还算顺利,虽然道路艰险,但并未遇到什么超乎寻常的危险。郑教授和王教授时不时会停下来,采集一些植物和岩石样本,陈博士则忙着记录沿途的昆虫,刘猛也提醒我们避开了几处可能有剧毒蛇类盘踞的区域。赵顾问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营地和水源。”

  “变故,发生在我们进入一个被称为‘鬼哭坳’的深邃山谷之后。”李建国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当年的那股寒意。

  “那地方的地形非常奇怪,三面都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山谷里终年弥漫着一种灰白色的薄雾,即使外面是艳阳高照,谷里也光线昏暗,气温明显比外面低很多。而且,异常安静,几乎听不到鸟叫虫鸣,只有风吹过嶙峋怪石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音,‘鬼哭坳’的名字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一进入山谷,郑教授就显得异常激动。他说,根据古籍描述和这里的阴湿环境、特殊的土壤成分(王教授初步检测认为含有某种罕见的矿物质),这里极有可能就是‘幽冥之花’的生长地。他带着我们,沿着山谷中央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布满黑色鹅卵石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向前搜寻。”

  “就在那天下午,郑教授在一处背阴的悬崖裂缝下面,有了惊人的发现。”李建国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处裂缝周围缠绕着一种深紫色的藤蔓,叶片形状很诡异,像一只只眼睛。而在藤蔓深处,隐约可以看到几点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闪烁的光晕!”

  “郑教授当时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他告诉我们,那很可能就是‘幽冥之花’!他坚持要靠近采集样本。周队长虽然觉得那地方透着古怪,但考虑到任务目标,还是同意了,他命令我们所有人提高警惕,子弹上膛,呈扇形散开,掩护郑教授前进。”

  “然而,就在郑教授拨开那些深紫色藤蔓,试图看清那幽蓝光晕的具体模样时,异变发生了!”

  李建国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那些藤蔓,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猛地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植物,而是变成了无数条狂暴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悬崖裂缝、从地面、从我们头顶的岩石上,疯狂地向我们扑来!速度快得惊人,力量也大得可怕,碗口粗的树枝被它们缠住,瞬间就能勒断!”

  “场面瞬间大乱!枪声、惊呼声、藤蔓挥舞的破空声、以及被缠住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混杂在一起……我亲眼看到,离我最近的一个战士小王,刚举起枪,就被好几根藤蔓缠住了手脚和脖子,猛地拽离了地面,拖进了茂密的藤蔓深处,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短促的呼叫……”

  “我们拼命开枪射击,子弹打在藤蔓上,只能打出一些绿色的汁液,根本无法阻止它们!这些汁液溅到岩石上,竟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刘猛试图用他特制的驱蛇药粉,但毫无效果。陈博士当时惊呼,这些藤蔓的应激性和攻击性,已经完全超出了已知植物的范畴!”

  “混乱中,周队长声嘶力竭地命令我们撤退,向谷外突围。但退路已经被更多蠕动的藤蔓封堵了。我们被打散了……”

  李建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一边用刺刀砍断不断伸过来的藤蔓,一边拼命往后撤。我记得郑教授当时好像被藤蔓绊倒了,离我并不远,王启明教授想去拉他,结果自己也被几根藤蔓缠住了腿……陈博士和赵顾问好像在另一边,用火把试图驱赶藤蔓,当时火光闪烁,人影晃动,到处都是飞舞的绿色影子……”

  “等我终于侥幸冲出一段距离,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喘着粗气回头看去时,那片悬崖裂缝附近已经几乎被蠕动的藤蔓完全淹没,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几声绝望的呼喊隐约传来,然后很快也消失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山谷,只有那些藤蔓缓缓蠕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老人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身体因为激动和悲伤而微微颤抖。七月紧紧握住爷爷的手,城城和秦川也面色凝重,仿佛身临其境般感受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来自植物世界的恐怖袭击。

  “我……我当时害怕极了,”李建国哽咽着,“我不敢回去,也回不去了。我趴在岩石后面,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些藤蔓似乎慢慢恢复了平静,重新伪装成普通的植物。我才连滚爬爬、失魂落魄地逃离了那个山谷……我不敢大声呼喊,怕惊动那些可怕的藤蔓,也怕……怕引来其他未知的东西。”

  “后来,我在山里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又惊又怕,又饿又累,还发起了高烧。我以为我死定了……直到被老猎户,也就是现在这屋主的父亲发现,救了我……”他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七月,看着城城和秦川,“我……我不是故意要当逃兵……我只是……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着,总要有人……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带出去……”

  木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柴火偶尔爆出的一声轻响,以及老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距离鬼哭坳的惨剧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从山谷逃出来后,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山里游荡,身上的衣服被藤蔓划得破烂不堪,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有一次摔倒在雪地里,我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迷迷糊糊中,就感觉有人把我扛了起来,那肩膀宽得像座山,身上还带着松针和兽皮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木屋里了。救我的就是你老姥爷,他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却依旧腰板挺直。他没问我是谁,也没问我从哪里来,只是默默地给我喂药、煮粥,用草药敷我身上的伤口。后来我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兵,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退伍后就回到了这片大山,靠着打猎和采药为生。”李建国的声音渐渐温柔下来,仿佛又看到了那位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的老人,“他看我总是对着山谷的方向发呆,知道我心里藏着事,但从不多问。直到半个月后,我能下床走动了,才终于忍不住把鬼哭坳的遭遇告诉了他。他听完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山里的事,自有山里的规矩,活着就好’。”

  “那时候,你老姥爷还有个女儿,也就是你后来的奶奶,才十八岁,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不像你老姥爷那么沉默,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