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二牛-《从伪君子到逍遥仙:道侣伴我行》

  残阳浸透西天流云,泼染蜿蜒官道。

  岳不群一行人马踏碎满地枯叶,蹄声沉闷,在凛冽秋风中缓行。

  小令狐冲被王景圈在身前,新奇早已褪尽,小脸煞白,眉头紧锁。

  马匹颠簸起伏,如同酷刑煎熬。

  “呃……呕……”他猛地趴向马颈,干呕连连,只吐出酸涩苦水,小小的身子如风中残叶无力摇晃。

  “慢些。”岳不群勒缰,声音平淡。

  瞥了眼萎靡不堪的令狐冲,归山之念虽灼心,此刻强赶,徒增小儿苦楚。

  他目光扫过荒村远山,心思流转:华山欲兴,非一日之功,弟子方为根基。此番下山,若能再遇如令狐冲般根骨灵秀、心性尚可之璞玉,悉心雕琢,方为意外之喜。

  马蹄愈轻,长影拖曳夕阳。

  王景驱马靠近,低语:“掌门,前方岔路西行二三里,有村名‘刘家庄’。”

  “嗯,带路。”岳不群颔首。

  队伍拨转马头,踏上荒草半掩的狭窄土路。

  田野空旷寂寥,低矮房舍轮廓渐显。

  “嘶!”抱剑的董飞骤然拧眉,搭在剑柄的手猛然收紧!

  他与岳不群视线瞬间交汇!

  岳不群脸色骤沉,右手无声按上腰间剑柄,声音冰冷锐利:“停下!戒备!前方……有尸臭味!”

  华山弟子瞬间绷紧,肃杀之气弥漫!

  “呛啷啷!”十余柄长剑齐刷刷出鞘,寒光在昏黄暮色中闪烁!

  王景压低声音:“掌门,前方不明,还去吗?”

  岳不群眯眼望向死寂村落,鼻翼微动:“人死已数日。既撞见,便要弄个明白。小心行事!”

  “是!”王景肃然领命,点两名精干弟子,三人品字形策马,悄然探向村口。

  即将靠近歪斜篱笆时——“咚…咚…咚…”沉闷、微弱却清晰的敲击声,断断续续从村中传来,每一次都异常吃力。

  王景勒马回望。

  岳不群侧耳片刻,沉声道:“小心,进去。”

  “遵命!”三人下马拴好,持剑如猎豹潜入。

  “啊——!”“这…!”片刻后,惊骇震怖的短呼猛然爆发!

  岳不群脸色剧变,身形骤然拔起!青衫化作残影,几个起落已掠入村中!

  眼前景象,地狱画卷!饶是岳不群心志如铁,胃里亦翻腾!

  王景三人立于稍高土坡,脸色惨白,握剑之手微颤。

  前方空地,如同被血腥犁耙蹂躏!十余座歪斜新坟散落。

  更触目惊心者,是几十具姿态扭曲、堆叠如破麻袋般的尸体!断颈光秃,断臂骨茬森然,胸膛洞穿,暗红血浆将大片泥土染成酱紫!

  死者圆瞪空洞双眼,凝固的惊恐绝望控诉着临死恐怖!浓烈血腥与尸腐恶臭如毒瘴扼喉!

  炼狱中心,尸堆旁,一个瘦小身影仍在机械、执拗地重复!

  那是个六七岁男童。粗布短褂污秽不堪,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瘦骨伶仃、布满划痕的小腿。

  他背对众人,双手紧握一柄比他身高还长的沉重锄头,每一次举起都耗尽力气,身体摇晃。

  锄头落下,“咚”地挖进被血浆浸透板结的土地,费力撬起土块,拖拽堆到旁边浅浅坑边。

  他全神贯注,仿佛世界只剩他和锄头、待埋的土地,对身后一切麻木不觉。

  岳不群心头猛揪!那倔强背影,透着令人心碎的孤绝!

  他身形一闪,鬼魅般悄现男童身后。

  男童动作微顿,攥紧锄柄。

  岳不群绕至身前蹲下。

  最后天光下,看清一张污垢、泪痕、干涸血渍交织的小脸,嘴唇干裂翻卷。

  最心悸是那双眼睛——布满蛛网血丝,瞳孔深处一片死寂灰暗!

  他已至崩溃边缘,全凭一股执念支撑。

  “孩子……”岳不群声音极轻,带着沉痛,伸手欲触。

  男童猛地瑟缩,眼中爆出强烈抗拒恐惧,“嗬嗬”嘶声,举起锄头欲防卫!

  岳不群指尖更快,一丝柔和内力点中男童颈侧穴道。

  男童身体一僵,眼中疯狂褪去,化作无尽疲惫空洞,软软倒下。

  岳不群稳稳接住他瘦小身躯。

  男童在臂弯中,眉头紧锁,昏睡中仍因疲惫悲伤不时抽搐。

  王景快步上前,脸色凝重扫视屠场:“掌门,看手法……是溃逃残匪所为!村民伤口多为朴刀、柴刀所创,财物粮米洗劫一空,鸡犬不留……是亡命徒惯技。”

  俯身查验尸体,“死亡……约三四日前。这群畜生,反向流窜了。”

  “哼!”岳不群鼻腔迸出冰冷怒哼,抱童手臂收紧。

  他低头看童儿紧蹙眉头污垢小脸,又望向空地上倔强挺立的十余座小坟包。

  一个六七岁孩童,如何挣扎着埋葬十余乡亲?此等意志心性……岳不群心中剧震。

  “今夜村外扎营。”岳不群声音决断,“明日一早,让亡者……入土为安。”

  “遵命!”王景肃然。

  ……

  村外背风坡地,篝火燃起,驱散寒意阴霾。

  岳不群将昏睡男童交给令狐冲:“看着他,擦脸,喂水。”

  “是,先生!”令狐冲小心翼翼接过同龄人,笨拙地用湿布蘸温水,一点点擦拭男童脸上污痕血渍。

  污垢褪去,露出一张稚嫩却轮廓分明的小脸:方脸,浓眉,鼻挺,唇抿,透着不符年龄的沉重坚毅,山野气息朴实。

  令狐冲摸男童手掌,惊讶发现薄薄一层粗糙硬茧!

  岳不群走近蹲下,如对令狐冲般,手指快速精准捏拿男童肩、臂、脊骨、腿骨。

  骨骼粗壮,但筋络柔韧、根骨灵性,远逊令狐冲,中人之资偏下。

  他暗叹,目光再落男童昏睡中微蹙如承千斤的眉头时,那磐石坚韧感令他眼前一亮。

  ‘根骨?’思过崖秘洞那篇夺天地造化的《易筋锻骨篇》浮现心头。

  ‘心志坚如磐石,根骨……未必不能后天重塑!’眼前坟包,便是铁证!

  翌日正午,秋阳高悬。

  营地帐篷内,昏睡许久的男童眼睫颤动,骤然睁眼!

  昨日恐怖记忆如潮淹没!

  他惊恐环顾陌生帐篷,连滚带爬冲出,凭本能跌撞奔向村庄!

  当他气喘吁吁跑回空地,猛地顿住脚步。

  昨日血泊中的乡亲,已被整齐安放新挖深坑中。

  十几个陌生人沉默挥锹,一铲铲覆土,动作沉稳肃穆。

  “你醒了?”温和声音近在咫尺响起。

  男童浑身剧震,如受惊兔子猛地转身!

  昨日那青衫人,已站在几步外静静看他!

  男童骇然,他家世代乃庄中最好猎户,竟对此人靠近毫无察觉!

  他死死盯住岳不群,身体绷紧如弓,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警惕审视。

  岳不群迎向目光,眼底掠过一丝赞赏。

  惨祸之后犹存此等警觉,越发难得。

  他脸上浮现冬日暖阳般温和真诚笑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警惕沉默片刻,沙哑干涩的乡音响起:“二牛。我叫二牛。”

  “二牛?”岳不群点头,“大名呢?”

  二牛茫然摇头:“不知道。爹娘……都叫我二牛。”

  “村子,叫什么?”岳不群目光扫过血染土地。

  提及村子,二牛黯淡眼中迸出一丝微光,挺起胸膛,悲壮自豪:“刘家庄!这里是刘家庄!”

  “哦,刘家庄。”岳不群了然,看着二牛眼睛温和道,“那你,应姓刘。你名,刘二牛。”

  刘二牛对此无异议。

  目光被填土华山弟子吸引,困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他们……在做什么?”

  “如你之前所为。”岳不群指向旁边明显小且歪斜的坟包,“助你乡亲入土为安,得以安息长眠。你既醒,正好去认认,哪些人是一家,好让他们黄泉路上相伴。”

  刘二牛用力点头,转身欲跑。

  “等等。”岳不群叫住。

  刘二牛停步,歪头疑惑。

  岳不群抬手指向那十余座倔强挺立的小坟包:“那些……皆是你一人……亲手挖,亲手埋?”

  刘二牛顺指望去,身体微不可察一颤。

  他抿紧唇,不语,只重重、用力地一点头。

  岳不群深吸一口气,胸口如堵。

  他挥手:“去吧。”

  刘二牛如得令小马驹,飞奔向新坑。

  ……

  忙碌至日头西斜。

  亡者终在刘二牛辨认、华山弟子相助下,体面入土。

  简陋木牌插于坟前——刘二牛凭记忆所述,华山弟子代写。

  令狐冲试图凑近分享麦芽糖,刘二牛却沉浸己界,视而不见,沉默填土搬石加固坟茔,身影忙碌孤寂。

  喧嚣沉寂。

  刘二牛独跪一处稍大坟前。

  三块木牌:稍大者书“爹娘”,旁侧两块小牌分书“姐姐”、“弟弟”。

  夕阳拉长他孤单身影,投于冰冷土地。

  岳不群缓步至其身后,静立片刻,沉声:“此处……是你至亲?”

  刘二牛不回头,望着木牌,沙哑如砂纸磨砺:“嗯。”

  抬手指向“爹娘”,“爹……娘……”

  再指“姐姐”,“姐姐……”

  最后指“弟弟”,“弟弟……”

  声音死寂平静,巨大悲伤压抑至极。

  “家中……尚有人否?”岳不群声更轻。

  刘二牛沉默一下,一字一顿:“还……有……我。”

  岳不群喉头发紧。

  他望着新坟,望着坟前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冲动涌起。

  他走至刘二牛身侧并肩,郑重开口:“我名岳不群,华山派掌门。孩子,可愿……随我上华山?”

  刘二牛身体猛震!

  倏然转头,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住岳不群,锐利如欲刺穿:“岳不群……我知道!”

  “强盗他们逃到我村时,我躲柴垛后听见了!他们就是为躲你!才慌不择路闯进刘家庄!他们说……你是‘血雨剑’,杀人不眨眼魔头!他们要躲得远远的!”

  字字如冰针,狠狠扎进岳不群心口!

  他身躯微晃,脸色极其难看,山岳般愧疚排山倒海!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辩解无奈终化沉重叹息,浓重鼻音饱含沉痛:“……对不起。”

  刘二牛看着岳不群眼中深不见底痛苦自责,看着那黯淡眼神,却出乎意料摇头。

  声音恢复不符年龄的平静残酷:“不关你事。爹打猎时说过,兔子狐狸躲不过箭,因箭快准。可遇老虎……”

  他顿住,望向远山,“只能拼命跑,因虎更强壮凶猛。”

  他收回目光看向木牌,声音低沉冰冷:“他们……没强盗强。所以……都死了。而我……”

  他抬起沾泥小手握拳,“我躲起来了,像兔子……所以我活下来。”

  岳不群心被揪紧。

  看着过早领悟残酷法则的孩子,看着他眼中深埋如岩浆炽热之物,忍不住问出愚蠢问题:“你……想报仇?”

  “想!”毫无犹豫!毫无迟疑!

  刘二牛猛然抬头,那双死寂眼中爆出实质般冰冷刺骨杀意!如同九幽寒风席卷!

  小小身躯似有凶兽惊醒!“我当然想!”他齿缝迸出血淋淋恨意!

  这骤然爆发、源自灵魂的冰冷杀意,令岳不群心悸!

  他眉头紧锁,看着被仇恨点燃的孩子,首次强烈迟疑。

  带回此等刻骨仇恨、凛然杀意之种,是对是错?会否成患?迟疑激烈翻涌。

  然,目光再落倔强小坟包,再落刘二牛眼中未被仇恨磨灭的坚韧清醒,惜才之心终压顾虑!

  璞玉难得,纵有瑕疵,亦值一试!

  岳不群深吸一气,决断道:“孩子,我华山派,尚缺一砍柴担水杂役。你……可愿随我上山?”

  刘二牛猛地转头,燃恨之眼紧盯岳不群,孤注一掷:“去华山砍柴……能学武功吗?”

  岳不群迎其目光,不答反问:“那要看……你自身造化。”语蕴深意。

  “我去!”斩钉截铁!

  岳不群脸上掠过一丝释然笑意。

  看着二牛沾泥坚毅小脸,斟酌开口:“二牛……此名作小名无妨。然入我华山门墙,总需正式名字。我为你另取,如何?”

  他思忖,将来若成才,顶着“刘二牛”行走江湖,未免过于乡土。

  “不好!”刘二牛断然拒绝,小脑袋猛摇,“我就叫二牛!我就叫刘二牛!”

  岳不群一滞,循循善诱:“二牛,想想,将来学成惊人艺业,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遇不平,拔剑相助,对方抱拳问:‘敢问少侠高姓大名?’你朗声道:‘在下刘二牛!’此……是否不够响亮?”

  刘二牛认真听着,非但无羞赧动摇,反而眼亮!

  兴奋拍腿:“太好了!我名传遍江湖,刘家庄岂非跟着出名?定让所有人知我刘家庄!对!定要让刘家庄名号响彻江湖!”

  “呃……”岳不群被清奇脑回路噎住,忙纠正:“等等!报名字,需说‘华山刘二牛’!代表华山派!”

  “哦!”刘二牛恍然,补充道:“那在华山派后,我能否再加刘家庄?要让所有人知我是刘家庄刘二牛!”

  “此……江湖无此规矩……”岳不群试图解释门派归属。

  “规矩?”刘二牛小眉一拧,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偏要加!”

  岳不群:“……”

  接下来一炷香,堂堂华山掌门岳不群,苦口婆心,引经据典,试图说服七岁犟童改名。

  从江湖名号威风,说到门派传承庄严,再到名字关乎气运玄妙……口干舌燥,额角隐汗。

  然,刘二牛如捂不热、砸不烂的顽石,任凭天花乱坠,只一句:“我就叫刘二牛!我就要让刘家庄出名!”

  夕阳沉山,余晖尽敛。暮色笼罩新坟地。

  岳不群看着眼前梗着脖子、眼神倔如小牛犊的孩子,终无奈、深深长叹。

  “罢了……罢了……”他疲惫挥手,似打了一场比武更累的仗,“随你吧……刘二牛……就刘二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