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烫手的馈赠-《霜天烛世录》

  主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油灯昏黄的光晕,将那枚暗红色的丹药映照得如同某种沉睡的凶兽心脏,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波动,都牵动着陆烬的呼吸。那股狂暴炽热的气息,与他胸口暖玉传来的灼烫感交织在一起,让他体内死寂的道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飞蛾扑火般的渴望。

  劣质燃火丹…丹毒深种…几乎报废…

  这些字眼如同冰水,浇在陆烬沸腾的心头,让他瞬间从极致的渴望中惊醒,脊背渗出冷汗。

  这哪里是希望?这分明是一剂裹着蜜糖的剧毒!

  张老板紧紧盯着陆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见他从最初的震惊与渴望迅速转为惊疑和凝重,心中不由暗赞此子心性了得。若是寻常困于燃火境门槛的年轻人,见到此物,只怕早已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了。

  “陆驿卒,”张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与诱惑,“此丹…虽有些瑕疵,但终究是‘燃火丹’。其中蕴含的离火精华,做不得假。对于无法获得正规丹药的人来说…它或许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陆烬的反应,才继续道:“此物于我,已是招灾惹祸的根苗。那伙袭击我们的贼人,恐怕就是冲着它来的!我身负重伤,无力守护,更不敢将其带在身边。留在手里,迟早是个死字。不如…赠予有缘人。”

  “赠予?”陆烬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张老板那双精明的眼睛,“张老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此‘重礼’,陆某不敢轻受。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他根本不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商人,会将他拼死带出的、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唯一一件东西”,轻易送给一个陌生的驿卒。

  张老板被陆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干笑两声,掩饰道:“陆驿卒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鄙人也就直说了。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恳切:“我希望…能在贵驿站暂住几日,避避风头。对外只说是寻常投宿的客商。待我伤势稍好,联系上南边的同伴,立刻离开,绝不给驿站添麻烦!”

  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脸上适时露出痛苦与后怕的神色。

  陆烬心中冷笑。暂住?避风头?这枚烫手的山芋,就是住宿费?这姓张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将这随时可能爆炸的燃火丹丢给自己,一方面是为了甩掉这个祸害,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若那些袭击者追来,自己这驿站,就成了他的一道屏障!

  好一招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陆烬几乎要当场拒绝。这枚丹药是剧毒,这个商人更是麻烦!接纳他,就等于将未知的危险引进了驿站,小七、老烟枪、石墩他们都可能被波及。

  可是…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木盒中的丹药上。

  那暗红的色泽,那狂暴的能量,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萦绕。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没有这枚丹药,他或许能靠着小聪明和狠劲,在刘扒皮和黑蛇帮的夹缝中勉强苟活,但永远只能是底层挣扎的蝼蚁,随时可能被碾死。他的道炉,将永远死寂。

  有了这枚丹药,尽管九死一生,但至少…有了一线挣脱命运枷锁的可能!

  一边是稳妥的苟且,一边是危险的希望。

  如何抉择?

  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屋外愈发凄厉的风雪呼啸。

  张老板也不催促,只是捧着那碗早已冰凉的水,默默等待着。他知道,这个决定对眼前的年轻人来说,无比艰难。

  陆烬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父母模糊的背影,驿站里兄弟们依赖的眼神,刘管事倨傲的嘴脸,刀疤李怨毒的目光,彪爷冰冷的威胁…还有,那无边无际、仿佛要冻结灵魂的寂灭寒潮。

  他想起父亲在那本旧书上的注释:“…吸纳需慎,非对应体质或特殊法门,轻则道基受损,重则身死道消…”

  他的道炉,本就是“受损”的,还怕更“受损”吗?

  至于身死道消…

  陆烬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

  在这该死的世道,庸碌地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异?

  他抬起头,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张老板,”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驿站简陋,若您不嫌弃,尽管住下。”

  他伸手,盖上了那个木盒,将那股诱人而危险的气息隔绝。

  “至于此物…”他拿起木盒,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仿佛能灼伤掌心的滚烫,“陆某,却之不恭了。”

  他没有说谢,因为这根本不是馈赠,而是一场交易,一场赌博。

  用驿站暂时的安宁,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用他自己的命,赌一个点燃心火的机会。

  张老板看着陆烬收起木盒,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更深处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或许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商贾达成交易后的算计和庆幸。

  “如此,便多谢陆驿卒了!”他连忙起身,拱手道谢。

  陆烬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市井的油滑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做出艰难抉择的人不是他:“张老板客气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我这就让老烟枪给您收拾一间空房出来。只是条件简陋,还望海涵。”

  他唤来老烟枪,低声吩咐了几句。老烟枪看了看张老板和他身后的护卫,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没多问,默默去准备了。

  安置好张老板主仆,陆烬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插上门栓,将油灯拨亮,再次打开了那个木盒。

  暗红色的丹药静静地躺在锦缎上,如同凝固的岩浆,散发着不祥的美感。

  陆烬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却在距离丹体寸许的地方停住。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灼热暴戾的能量,以及其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丹毒。

  “烫手吗…”他喃喃自语,眼神却越来越亮。

  确实烫手。

  但再烫手,他也要握住。

  因为这是火种。

  是照亮这无边寒夜,唯一的…火种。

  他将木盒紧紧攥在手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希望”与“毁灭”。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强行燃火,需要地脉之力平衡。

  矿洞地图…地脉节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尽的风雪。

  计划,必须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