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小婉的恐惧-《玄魁》

  王胖子的话语,如同在冰冷彻骨的寒夜里,勉强点燃的一簇微弱篝火。那“活下去,等老板娘来救”的信念,带着王胖子特有的、用满身伤痕和强挤出的笑容换来的坚韧,暂时驱散了林清源心头一部分浓稠的绝望。两人在污秽和黑暗中,靠着彼此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和这份信念,艰难地维系着意识,对抗着无孔不入的痛苦和虚弱。

  王胖子最终没能撑住,在说完那句话后,沉重的脑袋还是耷拉了下去,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间或因为伤痛而发出的无意识呻吟,证明他还在与身体内部的惨烈状况抗争。林清源的情况稍好,但也好得有限,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胸膛鞭伤和体内残留的焚血剂带来的持续钝痛,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清醒。

  时间在死寂和痛苦中缓慢流逝。黑暗依旧浓稠,恶臭依旧刺鼻,远处那些属于血狱的背景音——锁链声、隐约的哭泣、不知名的摩擦声——也依旧如同鬼魅的低语,不曾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只是几个时辰,在这失去时间尺度的地狱里,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牢区通道内,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的脚步声,与之前提审林清源和王胖子时不同。没有那么沉重,也没有那么急促,反而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如同猫科动物靠近猎物般的谨慎,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冰冷气息。

  林清源猛地从半昏沉中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比面对赤发鬼和灰袍人时更加诡异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牢门,又猛地转向旁边那个一直毫无声息的黑色布袋。

  是……冲着苏小婉来的?

  这个念头刚升起,那轻微的脚步声已然在牢门外停下。没有粗暴的敲门,没有呵斥,只有钥匙插入锁孔时,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铁门被缓缓推开,没有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门轴被精心维护过。

  门口站着两个人。不再是身穿黑色劲装的守卫,也不是穿着灰袍的测试者。这两人身着暗紫色的长袍,袍角绣着扭曲的、如同眼睛般的符文。他们的脸隐藏在袍服的兜帽阴影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两束冰冷、毫无生气、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从阴影中投射出来,精准地落在了地上那个黑色布袋上。

  这两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看林清源和王胖子一眼。他们如同两道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牢房,径直走向苏小婉。

  林清源心中警铃大作,一种强烈的保护欲让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阻止。“你们……要干什么?!”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变形。

  那两名紫袍人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其中一人蹲下身,伸出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轻轻按在了黑色布袋上。他的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却带着一种尸骸般的冰冷。他没有解开布袋,只是隔着布料,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头,与另一名紫袍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另一名紫袍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如同音叉般的金属物件,通体漆黑,表面流动着晦暗的光泽。他将其轻轻靠近布袋,然后,用指尖极其细微地弹了一下。

  “铮……”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震颤音响起。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林清源仅仅是听到这余音,就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抓挠。

  而一直死寂的黑色布袋,在这一声轻鸣响起的瞬间,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法言喻恐惧的呜咽,从布袋中传了出来!那声音是如此弱小,如此无助,像是受惊的幼兽在陷阱中发出的最后哀鸣。

  林清源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苏小婉有反应了!但却是如此痛苦恐惧的反应!

  那名手持音叉的紫袍人似乎得到了想要的反馈,他将音叉收起。蹲着的紫袍人则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地,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苏小婉的布袋抱了起来。他的动作与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不……不许带她走!”林清源目眦欲裂,用尽力气想要扑过去,但沉重的镣铐和虚弱的身体让他仅仅是抬起身体就重重摔回地面,只能发出无力的低吼。

  紫袍人依旧无视他,抱着不断轻微颤抖、并持续发出压抑呜咽声的布袋,如同捧着什么易碎品,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牢房。另一名紫袍人紧随其后。

  铁门再次被轻轻关上,锁舌扣合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牢房内,再次恢复了黑暗和死寂。

  但这一次,死寂中却残留着苏小婉那充满恐惧的呜咽余音,以及那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紫袍人气息。

  林清源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他们带走了苏小婉!用那种诡异的方式!苏小婉那声恐惧的呜咽,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无法想象,那样胆小、单纯的苏小婉,会遭受什么样的“审讯”?联想到之前守卫提到苏小婉“状态奇怪,需要进一步观察”,以及这两个紫袍人诡异的作派,一种比面对物理酷刑更深的寒意,从林清源的脊椎骨窜起。

  时间在焦灼和未知的恐惧中变得格外难熬。林清源死死盯着牢门,耳朵竖起到极致,试图捕捉外面任何一丝与苏小婉相关的声响。但通道外一片死寂,那两名紫袍人仿佛真的如同幽灵般消失了。

  等待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酷刑。林清源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可怕的想象:苏小婉被绑在冰冷的实验台上,面对各种诡异的精神干扰;她那脆弱的意识被强行侵入、撕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泪水……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比王胖子受审的时间要短,但带给林清源的心理压力却远超之前。

  外面终于再次传来了那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铁门被无声地打开。那两名紫袍人再次出现,依旧如同幽灵。其中一人,依旧用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将那个黑色布袋轻轻放在了地上,位置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

  放下布袋后,两名紫袍人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物品”,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婉?”林清源立刻挣扎着爬过去,声音沙哑而急切。

  黑色的布袋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回应。之前那轻微的颤抖和恐惧的呜咽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死寂。

  “小婉!苏小婉!”林清源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伸出被铐住的手,颤抖着触碰那个布袋。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凉,但似乎……更冷了,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解开布袋的扎口。但那布袋似乎被某种力量封住了,无法轻易打开。

  就在林清源焦急万分时,布袋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动,而是一种……蜷缩。极其缓慢地,布袋向着牢房最阴暗的角落蠕动过去,像是一只受伤的、受到极度惊吓的虫子,试图将自己藏进最深的阴影里。

  “小婉?”林清源跟着挪过去,声音放得更轻,生怕再次惊吓到她。

  布袋在角落停下,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但林清源能感觉到,布袋里的苏小婉,正在以一种极其防御和恐惧的姿态,紧紧蜷缩成一团。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从那布袋深处,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那不是哭泣,而是恐惧到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生理反应。

  林清源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苏小婉没有受到肉体上的酷刑,但她所经历的,是远比鞭挞和电击更可怕的精神上的恐吓与摧残。那两个紫袍人,用某种未知的、直接针对灵魂和意识的手段,彻底击垮了这个本就胆小而脆弱的女孩子的心防。

  他不再试图去解开布袋,也不再急切地追问。他知道,此刻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让苏小婉那根紧绷的、濒临崩溃的神经彻底断裂。

  林清源沉默着,就在离布袋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坐了下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落在那个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黑色影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地,将自己被镣铐锁住的手,缓缓伸了过去。他的手因为之前的折磨和长期的禁锢,同样冰冷,但或许,比那布袋的冰冷,多了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

  他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布袋之上,隔着粗糙的布料,落在了苏小婉应该是肩膀或者背部的位置。

  在他手掌接触的瞬间,布袋猛地一僵,里面的抽气声戛然而止,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林清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的手掌贴在那里。没有用力,没有安抚的动作,仅仅是一个接触,一个无声的陪伴,一个笨拙的、试图传递力量的姿态。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源感觉到,手掌下那紧绷到极致的、僵硬颤抖的躯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那断断续续的、恐惧的抽气声,再次极其微弱地响了起来,但这一次,似乎少了一点那种即将窒息的绝望,多了一点……活着的证明。

  冰冷的布袋,和他同样冰冷的手掌之间,仿佛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名为“连接”的暖意。

  苏小婉没有出来,依旧深深蜷缩在布袋和角落的阴影里,但那股笼罩着她的、令人窒息的极致恐惧,似乎因为这一个无声的接触,而被驱散了一点点。

  林清源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他知道,语言的安慰在此刻是苍白的。他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沉默的方式,告诉苏小婉:

  你不是一个人。

  我在这里。

  我们都在这里。

  黑暗依旧,绝望未散。但在这冰冷的牢房角落,两颗饱受摧残的心,凭借着这微不足道的接触,在无边恐惧的海洋中,如同两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彼此吸引着,试图靠拢,汲取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和热。

  苏小婉的恐惧并未消失,它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依旧盘踞在她的灵魂深处。但至少在此刻,这条毒蛇,被另一份无声的坚守,暂时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