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阴聚贤-《重塑南明:郑森的天下》

  江阴的晨光刚漫过城墙垛口。

  郑森已站在陈家冶铁坊的高台上。

  台下,二十名乡勇随着陈明遇的口令劈砍刺击。

  旧刀磨得发亮,新打铁矛的枪头泛着团钢法的青幽光泽。

  这是泉州铁料运到后的第一批成品。

  “公子,阎先生的船已过了常州。”

  甘辉的声音带着海雾湿气。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郑氏商号短打的护卫,腰间各悬黄铜腰牌。

  “郑氏通商”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这是郑森给的凭信,凭此牌江南水路畅通无阻,黄得功的巡江兵都要礼让。

  郑森望着江面上远去的乌篷船。

  阎应元昨夜登船时,怀里揣着他写的两封信。

  一封给徽州叶氏医馆当家人,以十担武夷岩茶换三月诊金。

  另一封给镇江四叔郑鸿逵,只说“江阴需良医,烦请照拂”。

  他知道,让这位刚直武将归心,光靠铁料和饷银不够。

  得让他看见实在的安稳:母亲咳疾能愈,手里的刀能护百姓。

  “冯先生那边如何?”

  郑森转身,袖口扫过台上的城防图。

  朱砂标注的哨卡位置已添三个新点。

  “冯教谕带着文庙生员在登记户籍。”

  甘辉递上账册,纸页边缘沾着墨汁。

  “他把城西三个里坊百姓编了号,谁家有壮丁、谁家存粮,记得比知县鱼鳞册还清楚。”

  郑森翻开账册。

  “张木匠家”条目下写着“长子能打铁,次子会划船,存粮五斗”。

  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是冯厚敦亲笔。

  “让票号准备好,明日给乡勇发月钱。”

  郑森合上账册,指尖顿在“月钱三百文”那行。

  “按市价折成新米,每斗加两合,算安家费。”

  甘辉刚要应声,李颙急匆匆穿过铁坊石板路。

  月白长衫下摆沾着泥点。

  这位十八岁少年自引荐陈明遇后,成了郑森在江阴的“活地图”。

  哪个码头脚夫可靠,他都了如指掌。

  “郑公子,李寄回来了!”

  李颙声音带着激动,手里攥着揉皱的纸。

  “就在城外渡口,刚下船!”

  郑森心中一动。

  李寄,徐霞客庶子,史料里的“关中大儒”,此刻以落魄举子身份回江阴。

  他接过纸,上面是“疏通漕运、改革盐法”的潦草策论,末尾钤着模糊的“江南贡院”印章。

  “他给朝廷递了策论?”

  郑森指尖划过“盐法”二字。

  李颙说过,李寄继父家原是煮盐的,懂盐业利弊。

  “递到户部,被打了回来。”

  李颙声音沉下去。

  “阮大铖见他没送礼,骂他‘贱籍也敢妄议朝政’。”

  “还在贡院贴告示,说他‘文风不正,永不许入闱’。”

  阮大铖,现任光禄寺卿,在南京把持朝政。

  郑森记得史料:此人常称“伯乐”,实则只看银子。

  去年苏州富商之子,花三千两从他手里买了“同进士出身”。

  “他现在在哪?”

  郑森将策论折好塞袖中。

  这务实见解,比朝堂“恢复祖制”的空谈靠谱。

  “在码头茶馆,说要见您。”

  李颙望着冶铁坊忙碌的工匠,低声道。

  “他怕是有些傲气,公子莫怪。”

  江阴码头茶馆里,鱼腥气混着茶沫苦涩。

  李寄坐在靠窗位置,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船板青苔。

  听到脚步声,李寄抬头。

  眉眼有徐霞客画像里的清亮,却多了锋芒。

  他起身,没有举子的谄媚,只拱手作揖,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的冷峭:“郑公子?”

  “李先生。”

  郑森在他对面坐下,故意将袖中策论露了个角。

  “在南京时,见过阮大人?”

  李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那日在阮府外,被门丁推搡时的嘲讽:

  “你一个被徐霞客赶出家门的庶子,也敢妄议朝政?”

  这话让他连夜离开南京。

  “阮大铖之流,只知声色犬马。”

  李寄声音压得低。

  “他要我在策论里写‘重征商税’,说能‘充实内帑’,我不肯。”

  郑森笑了。

  明末商税已被官吏层层盘剥,再加征只会逼得商户破产。

  他展开策论:“‘以盐引换商船’,这个法子很妙。”

  李寄眼睛亮了。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笔:用滞销盐引折算船票,让商户支付漕运费,盘活盐引又降成本。

  可南京官员只当他异想天开。

  “只是行不通。”李寄自嘲摇头。

  “漕运把总靠克扣运费吃饭,怎会容商户插手?”

  “他们不容,我们自己开漕线。”

  郑森前倾身体,声音带着海商的干脆。

  “郑氏的船,下月从江阴走,运棉布去淮安,回程带盐。”

  “李先生若肯来商会,这盐引的账,我想请你算。”

  窗外江风掀起李寄的长衫,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短褂。

  他想起继父临终前说的“商人重利,却也能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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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只当安慰话,此刻在郑森眼中看到认真。

  “我是徐霞客的儿子,”李寄语气带着倔强,“虽为庶出,却也知‘士农工商’的规矩。”

  “霞客公踏遍山河,写的是《游记》,不是《朱程语录》。”

  郑森声音平稳却有力。

  “他在《江源考》里说‘溯流穷源,当有其实’。”

  “按事物本来的样子做事,商人若能通有无、济民生,为何不能居四民之首?”

  这话让李寄猛地抬头。

  他读《商道论》时曾为“专利”二字拍案,却总因“出身”自我束缚。

  此刻郑森的话,与他批注“匠人有恒产,方有恒心”的念头相合。

  “冯先生在登记乡勇户籍,陈先生在造炮。”

  郑森数着手指。

  “江阴的油坊、铁坊、织坊,若能咬合运转,就不怕税吏盘剥,不怕流寇袭扰。”

  “李先生的才华,不该困在‘出身’两个字里。”

  茶馆外传来铜锣声,是冯厚敦带着生员通知百姓领新米。

  李寄望着匆匆跑过的身影:油坊伙计,文庙旁乞讨的老妇。

  他们手里攥着“郑氏票号”纸钞,边角磨卷,却比朝廷“欠据”踏实。

  忽然,茶馆门被撞开。

  一个穿皂衣的差役闯进来,手里举着令牌:“谁是李寄?”

  “苏州府衙行文,说你‘私递策论,惑乱民心’,跟我走一趟!”

  李寄猛地站起,手按在桌沿。

  郑森按住他的手腕,对差役抬了抬下巴:“他是商会的账房先生,你要带他走,先看这个。”

  说着掏出那块“郑氏通商”腰牌,铜光晃得差役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