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血战金兰(一)-《铁火权舆》

  金兰城外的雨林,浓重的湿气凝成冰冷的水珠,从肥厚的蕨类叶片和纠结的树气根上滚落,砸在腐烂的落叶层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啪嗒”声。

  帝国东南军团前锋营斥候队队长王老栓狠狠抹了一把脸,黏腻的汗水和露水混在一起,糊满了他的掌心。

  他身后,二十多名斥候,在参天古木和密集藤蔓构成的迷宫里艰难穿行。沉重的开山刀劈砍着碗口粗的藤蔓,每一次劈落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头儿,这鬼地方!”旁边一个年轻斥候压低嗓子抱怨,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树根都他娘的缠成网了!这路开到猴年马月?北明那帮孙子不用想,肯定就缩在金兰,咱们犯得着钻这鬼林子,一边开路一边侦查?”

  王老栓没吭声,布满老茧的手握紧了刀柄。

  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头顶浓密的树冠,以及四周黑暗中形态怪诞的巨大板状树根。

  他在这帝国东南特辖区的湿热雨林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无数次为大军开辟道路,深知这片看似沉寂的绿色地狱里蕴藏着多少无声的杀机。

  毒蛇、蚂蟥、致命的瘴气……但此刻,另一种更冰冷的寒意,正在他心头悄然爬升。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连最常见的虫鸣都消失了。

  “少废话!”王老栓终于低吼出声,“上头的军令,这条路必须打通!大军要绕开前面那片该死的沼泽,直插金兰西侧!给老子盯紧点,手脚麻利些!”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前方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榕树上。

  那树的根系深深扎入泥泞的地面,又在半空中垂下密密麻麻的伴生根系,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就是它了!柱子,二牛,跟我上!砍了这拦路鬼!”王老栓啐了一口唾沫,招呼两个最壮实的斥候,三人呈犄角之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巨树。

  开山刀沉重的破风声再次响起。

  王老栓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厚背的砍刀狠狠劈向树根!

  “嚓!”

  刀刃深深嵌入坚韧的木质纤维,发出沉闷的裂响。

  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声轻微的弓弦震颤声,从头顶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的树冠深处传来!

  王老栓浑身汗毛倒竖,“有埋伏!”

  十几年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猛然后仰!

  但,还是晚了!

  一道比树影更幽暗的乌光,裹挟着刺骨的死亡气息,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发出短促凄厉的尖啸!

  “噗嗤!”

  利器贯穿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林间异常清晰!

  滚烫的液体,喷溅在王老栓布满惊骇的脸上!

  他身旁那个叫柱子的年轻斥候,手中的开山刀“哐当”掉落,双手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咽喉!

  一支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脖子!箭尾的黑色羽毛,还在指缝间剧烈地颤抖!

  柱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涌出的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下巴汹涌而下,瞬间染红了他肮脏的衣襟。

  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那双瞪大的眼睛,在临死前还凝固着无尽的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柱子!”另一个斥候二牛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巨大的惊恐让他完全忘记了反应,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同伴瞬间毙命。

  “敌袭!树顶!隐蔽!”王老栓的嘶吼,瞬间炸醒了所有被恐惧冻僵的斥候!

  “咻!咻!咻!咻!”

  但回答他的,却是第二波、第三波……倾巢而出的密集弩矢!

  死亡从头顶每一个可能藏身的树冠缝隙里泼洒而下!

  “呃啊!”

  “我的腿!”

  “救命!”

  骨骼碎裂的脆响、凄厉短促的惨叫瞬间连成一片!

  猝不及防的帝国斥候们,成片栽倒!

  有人被弩箭直接钉穿了头颅,红白之物飞溅;有人胸口中箭,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有人大腿被贯穿,惨叫着翻滚在地,被紧随而至的第二支箭钉死在泥泞里!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席卷了这片小小的死亡之地!

  “盾!举盾!背靠大树!”王老栓目眦欲裂,一边嘶吼着缩到一根粗大的板状树根后面,一边奋力将随身携带的轻便盾牌举过头顶。

  “笃!笃!笃!”

  弩箭狠狠撞击在盾牌和树干上!

  可力道之大,震得王老栓手臂发麻!几支角度刁钻的弩箭擦着盾牌边缘射入他身旁的泥土!

  “反击!给老子往树冠里射!”王老栓一边死死顶住盾牌,一边对着后面侥幸躲过前几轮伏击,正手忙脚乱寻找掩体的弓弩手狂吼。

  稀稀拉拉的箭矢仓惶射向浓密的树冠,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

  树冠太密了,根本无法判断敌人的具体位置。

  袭击来得快,去得更快。

  仅仅几息之后,那夺命的弓弦声和弩矢破空声,集体消失了。

  只剩下满地惨不忍睹的尸体和伤兵绝望的呻吟在死寂的林间回荡。

  侥幸活下来的人,紧紧蜷缩在掩体后,脸色惨白,握着武器的手剧烈颤抖,惊恐的目光在树冠中疯狂扫视,仿佛那里依旧潜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恶鬼。

  一个腹部被洞穿的年轻斥候,倒在离王老栓不远的地方,肠子从破裂的皮甲下涌了出来,糊满了泥泞和枯叶。

  他徒劳地用沾满血污的手想把那些滑腻温热的东西塞回去,但身体剧烈抽搐却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连续的动作。

  每一次抽搐,只会带出更多的血沫和内脏碎块。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王老栓脸上,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祈求。

  王老栓看着那双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

  他认得这个兵,才十七岁,入伍不到半年,总爱憨憨地笑,说打完仗回去要娶邻村的翠儿……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近乎麻木的凶狠。

  “撤!带上还能动的!快撤!”

  ……

  金兰城西,帝国东南军团临时大营。

  巨大的大帐内,空气却比外面湿热的雨林更显凝滞。

  薛岳端坐于主位,一尘不染的铠甲,与帐外的泥泞格格不入。

  他面前巨大的沙盘上,金兰城就是被无数红色细线缠绕的孤岛。

  但此刻,一条代表前锋斥候营进军路线的标记,却被粗暴地钉上了一枚刺眼的黑色骷髅标记。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狂奔的王老栓,浑身污泥和血污,左臂胡乱缠着的绷带已被暗红的血浸透。

  他跪在地上,身体因脱力和后怕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巨大伤亡带来的悲愤:

  “……元帅!有埋伏!树顶上!四面八方都是!箭……箭上有毒!见血封喉!柱子他……脖子直接穿了……二牛……肠子都流出来了……弟兄们……二十几个弟兄啊!一个照面就……”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大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侍立两侧的帝国将领们,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预料过金兰城头的殊死抵抗,却万万没想到,炎思衡这个被他们视为瓮中之鳖的守将,竟敢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下,主动将触角伸出城墙,在帝国大军必经之路的咽喉要道上,布下如此阴狠致命的外围伏击!

  一个脾气火爆的将领忍不住踏前一步:“元帅!炎思衡好大的胆子!困兽犹斗,还敢将手伸出来!末将请命,即刻率部扫荡城西雨林!把那些藏头露尾的狗贼揪出来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对!踏平那片林子!”

  “请元帅下令!”

  几名将领纷纷附和,帐内弥漫起一股狂躁的杀意。

  薛岳却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请战之声,但侍立最近的亲卫队长,却敏锐地捕捉到元帅那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掠过的杀机——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个棋手,在死局盘面上意外发现对手走出一步精妙绝杀时,那种瞬间被点燃的兴奋。

  “没有固守,反而主动出击;没有使用火枪,而是采用弩箭,是为了节省物资吗?”薛岳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躁动,“好一个‘主动出击’,好一次‘梯次防御’。炎思衡,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薛岳顿了顿,继续说到:“放弃了传统的龟缩死守,”他的手指在沙盘一一点过,“把防线主动前推,依托这三十里雨林纵深,层层布防,步步设伏。就像是剥一颗带刺的坚果,先用外围的尖刺扎破来犯者的手指,消耗锐气,迟滞节奏,挫伤锋芒。看样子,最近夜间袭扰粮道的小股部队,只不过是试探,是佯动。今天的埋伏,才是他真正扎进我们咽喉的第一根毒刺。他在用空间换时间,用金兰城外每一寸泥泞、每一片树影,为他那座孤城汲取最后一口喘息。”

  薛岳的目光扫过帐内脸色变幻的众将,“他想用这雨林,拖垮我们,磨钝我们的刀锋。”

  “哼!”先前那火爆将领重重一哼,“雕虫小技!凭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就想挡住我帝国大军?元帅,给末将三千精锐……”

  “林将军,”薛岳淡淡打断了他,“你的刀,是用来劈开金兰城门的。不是用来砍树的。雨林……是险地,也是利器。炎思衡能用,我们……为什么不能用?而且,我们肯定会用得比他更好。”

  他抬起眼,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传令:调‘山鬼’营。”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山鬼”营!这个名字,在帝国东南军团内部,都带着一层神秘而令人敬畏的色彩。他们并非帝国正规军编制,而是由世代生活在帝国东南最偏远、最险恶群山和原始雨林中的土着猎手组成。

  这些人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锐利,追踪、潜伏、布置陷阱、辨识毒物……一切在文明军队看来属于“旁门左道”的丛林生存和杀戮技巧,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脉,成为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们是真正的丛林之子,是这片绿色地狱里无声的王者。

  薛岳的声音继续流淌,冰冷而精准:“告诉他们,炎思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