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多维岛和杜伊夫根并入-《铁火权舆》

  6月的海风,吹拂着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特恩兰特群岛,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碧空如洗,万里无波。

  一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单桅快船,悄无声息地破开蔚蓝的海面,驶向那座因主力被抽空而显得格外沉寂的岛屿——多维岛。

  贾文和一袭青衫,独立船头,海风拂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露出下面那双深邃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

  快船缓缓靠上多维岛那略显冷清的军港码头。

  与昔日舰队云集的喧嚣相比,如今的码头空旷得甚至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寂寞回响。

  寥寥几艘老旧战船无精打采地停泊着,岸上的哨兵眼神里也带着一种茫然与不安。

  贾文和踏上栈桥,脚步沉稳。

  早已接到消息的耿弇的亲兵队长快步迎上,神色复杂地看了贾文和一眼,低声道:“贾先生,镇守使大人在府邸等您。”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熟稔,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与警惕。

  贾文和微微颔首,并不多言,跟着亲兵穿过戒备明显外松内紧的营区,走向那座位于半山腰的镇守使府邸。

  府邸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耿弇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他身上只穿了一身旧军服,但那股子沙场悍将的刚烈之气,却仿佛要透体而出。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双因愤怒和憋屈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钉在贾文和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几乎要迸出火花。

  亲兵悄然退下,带上房门。

  短暂的死寂。

  “哈!”耿弇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冷笑,打破了沉默,“贾文和!贾参谋长!如今该称呼你什么?炎总督座下的高参?还是叛将?!”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被背叛的刺痛感。

  毕竟,他们曾是伏龙芝的同窗,虽非至交,却也有同袍之谊。

  贾文和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敌意与质问,面色丝毫不变,甚至连嘴角那丝惯有的淡然弧度都未曾消失。

  他平静地走到桌前,自己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早已凉透的粗茶,将其中一杯推给耿弇。

  “叛将?”贾文和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平稳无波,“耿将军,如果坚守道义、不忍数万同袍无谓葬送、择明主而栖身便是反叛,那我认了。”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锐利,直视耿弇那双喷火的眼睛:“但耿将军,你告诉我,忠诚,到底是对那些高高在上却昏聩猜忌,视将士如草芥的北明刘文?还是对这脚下土地,对身后那些信任我们、将性命交托给我们的士兵?”

  耿弇呼吸一窒,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

  贾文和的话,像一根针,直接刺入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最痛苦、最矛盾的伤口。

  贾文和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速加快,字字如锤,敲打在耿弇的心防上:

  “李永肃是何等货色,你比我更清楚!志大才疏,刚愎自用,嫉贤妒能!帕默斯顿城下,四万八千北明士兵的血,尚未干涸!他们的冤魂在看着谁?是看着奋起反抗的我们,还是看着那个一意孤行,将他们推入死地,事后却只会推卸责任、甚至能得到帝都‘戴罪立功’旨意的李永肃?!”

  “你我昔日在伏龙芝,所学为何?是为将之道,是保家卫国!不是为某个蠢货的愚蠢野心陪葬!不是为某个坐在龙椅上、连自己江山都坐不稳的无能皇帝买单!”

  提到帕默斯顿的惨状,耿弇的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那天的劝谏、李永肃的咆哮羞辱、以及最终兵败如山倒的噩耗,如同血淋淋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愤怒再次涌起,但这一次,更多的是悲凉与无力。

  贾文和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松动,语气放缓,却更加推心置腹:

  “耿弇,你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帝都的斥责想必也已抵达。他们可曾问过你一句当初为何劝阻?可曾体谅你半分无力回天的苦衷?没有!他们只会把战败的屎盆子扣下来!李永肃依旧是大司寇,而你耿弇,还有这多维岛上被你辛苦维持的将士,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这样的北明,还值得你耿弇效死吗?值得你麾下这些信任你的士兵,为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吗?”

  “炎思衡是何等人物,无需我多言。其胸怀、其能力、其对待将士和百姓的态度,与刘文、李永肃之流,云泥之别!帕默斯顿之战,我军胜在何处?胜在上下同欲,胜在令行禁止,胜在有一位真正值得效命的统帅!”

  贾文和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耿弇,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不是背叛,这是觉醒!是给自己、给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找一条真正的活路,找一个能施展抱负、不负平生所学的光明前程!”

  “跟我去北岛看看!看看那里的气象!如果你看过之后,仍然觉得我贾文和是叛徒,仍然觉得该为那腐朽的北明殉葬,我绝不阻拦,亲自送你回来!如何?”

  贾文和的话语,一层层剥开了耿弇愤怒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颗早已被现实伤得千疮百孔、却又因军人的骄傲和固执而苦苦支撑的心。

  他提到了同袍的血,提到了帝国的昏聩,提到了李永肃的无耻,更提到了麾下将士的未来……每一句,都砸在耿弇最在意的地方。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只能听到耿弇粗重的呼吸声。

  他死死盯着贾文和,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丝毫虚伪的痕迹。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荡和诚挚。

  许久,许久。

  耿弇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他挺拔的肩膀,似乎瞬间垮下去了一丝,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抬头再次望向窗外,望着码头上那些对未来充满迷茫的士兵。

  一声充满了无尽疲惫与释然的叹息,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告诉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炎思衡,他当真能容得下我?容得下我们这些曾是‘敌人’的部下?”

  贾文和眼中精光一闪,知道最关键的一刻来了。

  他斩钉截铁:

  “炎大人有言:凡诚心来投,无论过往,都是兄弟!功必赏,过必罚,一视同仁!帕默斯顿的降兵,都已经妥善安置,愿留者编入军队,愿走者发放路费!这是大人亲口承诺,文和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耿弇闭上眼,眼角似乎有某种湿润的东西要溢出,被他强行逼了回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双眼中虽然仍有挣扎后的红痕,却多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却又带着新生的坚定,“我耿弇……愿率多维岛全体将士,归附炎大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若他日,炎思衡变得与刘文、李永肃一般无二,我耿弇必定第一个反他!”

  贾文和闻言,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如果真有那一天,不必你动手,我自当先行离去!如此,可好?”

  耿弇重重点头,不再多言,伸出手。

  贾文和也伸出手。

  两只曾经在北明军中共事、也曾因理念不合而争执的手,在这一刻,于这间弥漫着茶凉与决意的书房内,紧紧握在一起。

  ……

  说服了耿弇,贾文和并未在多维岛过多停留。

  他深知兵贵神速,也明白邓禹那边的情况更为复杂。

  留下部分人员协助耿弇进行归附前的准备工作后,贾文和立刻登船,扬帆起航,驶向此次行程的下一站,也是更为关键的——杜伊夫根。

  与多维岛的军事要塞感不同,杜伊夫根作为后方基地,显得更为广阔且空虚。

  船只在停留在目前邓禹所在的德尔卡港时,贾文和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防卫更加松懈,甚至有种外强中干的颓靡之气。

  广阔的田野远处,更是看不到多少生机。

  德尔卡港的府邸比耿弇那里要气派些许,但同样透着一股冷清。

  邓禹在书房接待了贾文和。

  与耿弇的暴烈外露不同,邓禹显得沉稳许多。

  他穿着整洁的官服,面容平静,亲自为贾文和斟茶,举止间依旧保持着礼仪和风度,但那双眼眸深处,却藏着难以化开的凝重与疲惫。

  两人相对而坐,先是沉默地喝了两口茶,聊了几句伏龙芝当年的旧事,气氛看似缓和,实则暗流涌动。

  终于,邓禹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贾文和,率先打破了那层脆弱的窗户纸:“文和,远道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我追忆往昔吧?你的来意,我大概知晓。”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叙旧,我欢迎。但如果是为了其他事。那抱歉,邓某身为北明的镇守使,守土有责。还请文和兄,不要让我为难。”

  直接、干脆,甚至带着一丝送客的意味。这就是邓禹的风格,不撕破脸,但立场鲜明。

  贾文和似乎早有所料,并未感到意外。

  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没有接邓禹的话,反而像是自言自语般缓缓说道:“杜伊夫根六大辖区,沃野千里,实乃东南粮仓基石所在啊。”

  邓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没有接话。

  贾文和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整个杜伊夫根的虚实现状:“可惜啊,如今这千里沃野的杜伊夫根,却无重兵守护。李永肃一纸调令,抽走的何止是兵马,更是杜伊夫根的脊梁。邓兄手中,如今还能凑出多少可战之兵?两万?还是三万?分散在六辖区,怕是连剿匪都捉襟见肘吧?”

  邓禹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端着茶杯的手指稍稍收紧。

  贾文和的话,精准地戳到了他最大的痛处和焦虑。

  “文和兄究竟想说什么?”邓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却带上了一丝冷意。

  贾文和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邓禹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开始展露锋芒:“我想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邓兄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

  他不等邓禹反驳,便继续道:“是,你如今的镇守使之位,是刘文和贾复所赋予的。但他们为何赋予你这个位置?当真的出于信任?如果真的信任,为何又要设布政使分你之权?为何明知李永肃无能,却仍让他凌驾于你与耿弇之上,总揽这里的军事?无他,任人唯亲,猜忌提防而已!”

  “你与耿弇的才能,远胜李永肃何止十倍!却只能屈居镇守使,听凭那个草包瞎指挥,最终为他捅出的天大窟窿担惊受怕,甚至要准备替他背黑锅!邓兄,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前程?”

  贾文和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将北明高层那点龌龊心思剥得淋漓尽致。

  邓禹嘴唇抿紧,眼神剧烈闪烁。贾文和说的,正是他日夜忧思,却不愿也不敢深想的现实!

  贾文和趁热打铁,以自身为例:“就以我贾文和来说,自问在北明多年,兢兢业业,献计献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结果如何?李永肃一道命令,便可夺我兵权,斥我怯战!功劳是他的,过错需人顶缸时,我便是现成的替罪羊!跟着这样的上级,这样的朝廷,还能有何出头之日?只有死路一条!”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外面看似平静的杜伊夫根:“刘文为何急于废除总督,设镇守使与布政使?明为分权制衡,实为削藩集权,更是源于他对军队根深蒂固的排斥与不信任!除了贾复、李永肃等寥寥几个从龙的旧部,他可曾真正信任,重用过其他将领?没有!在他眼中,我们不过是可用更可弃的工具!”

  贾文和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邓禹:“邓兄!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此刻炎大人求贤若渴,正是用人之际!你再想想北明的那些开国元勋,哪个不是从龙之功,博得公侯万代?难道你邓禹,就甘愿一辈子屈居人下,甚至随时可能成为弃子,在这杜伊夫根无声无息地烂掉,最后还要顶着一个‘失土辱国’的罪名被推上断头台吗?!”

  “轰——!”

  贾文和的最后一句话,狠狠炸响在邓禹的脑海深处!

  “失土辱国”、“弃子”、“断头台”……这些冰冷的字眼,与他这些日子以来最深沉的噩梦完美重合!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旦炎思衡兵锋南指,以杜伊夫根如今空虚的防务,根本无力抵挡。

  到时,帝都绝不会承认是他们抽空兵力导致防务空虚,所有的罪责,必然会由他邓禹这个镇守使来承担!

  李永肃?他或许会受罚,但他有哥哥李永泰在帝都周旋,绝不会死!而他邓禹,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巨大的恐惧和不甘,瞬间淹没了邓禹!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邓禹的脸色变幻不定,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贾文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并且正在邓禹心中那片名为“现实”的土壤里疯狂生根发芽。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邓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他想起在南方集团军时,和炎思衡的有限合作,那个年轻人的锐气、担当与能力,确实远非北明暮气沉沉的官僚可比。

  他想起北明如今的现状,精锐丧尽,国库空虚,主上猜忌,奸佞当道,确实前途无亮。

  他想起贾文和描绘的可能性:雪中送炭、从龙之功、公侯万代!

  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巨大无比!

  搏?还是不搏?

  为那早已不值得效忠的北明殉葬?还是为自己和麾下将士的未来,赌上一把?

  漫长的挣扎与权衡,在邓禹心中激烈上演。

  终于,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挣扎、恐惧,尽数化为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看向贾文和,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炎思衡……他当真能信守承诺?事后……当真能容我?”

  贾文和心中巨石落地,脸上露出了笃定而自信的笑容:“大人之信,重逾千金!文和愿用性命担保!邓兄如果仍有疑虑,文和可安排你与总督大人密谈!”

  邓禹死死盯着贾文和的眼睛,仿佛要确认最后一丝真实。

  片刻后,他重重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茶杯乱跳!

  “好!我邓禹就信你贾文和这一次!也赌他炎思衡真有吞吐天地之志!”

  “杜伊夫根连同我邓禹,今日起,唯炎大人马首是瞻!”

  话音落下,书房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骤然一松。

  贾文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场可能血流成河的征服,在他精准把握人心、妙至毫巅的言语交锋下,化为无形。

  杜伊夫根和特恩兰特,自此天翻地覆!

  炎思衡的版图上,悄然并入了多维岛与整个杜伊夫根,实力暴涨!

  而贾文和之名,亦将以“一言可抵十万兵”的传奇,开始悄然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