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孤注一掷!目标:马尼兰卡!-《铁火权舆》

  庞令明带着几名最精悍的亲卫,悄无声息地离开哈缇卡绿洲,已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这十五个日夜,对蛰伏于哈缇卡的炎思衡和麾下万余将士来说,每一刻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希望与焦灼在毒辣的日头和冰冷的夜风中反复炙烤、冷却,锤炼着每个人的神经。

  哈缇卡依旧是被黄沙围困的孤岛,但内部的气息已然不同。

  简易营寨的防御工事更加完善,斥候的活动范围如同触角般谨慎延伸。更重要的是,一种名为“等待”的躁动,混合着对未来的渺茫期盼,在军中无声流淌。

  资源在肉眼可见地消耗,水囊日渐干瘪,粮袋迅速消瘦,庞令明离开时那句“存粮最多支撑半月”的预警,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时刻提醒着炎思衡——时间,是比魔族更冷酷的敌人。

  转机,在一个风沙稍歇的黄昏,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降临。

  外出巡弋的斥候带回了几名陌生人。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衣衫褴褛,面色憔悴,但那双深陷的眼眸却亮得惊。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也是如此,虽然疲惫不堪,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彪悍气息。

  “大人!”斛明月——这位被炎思衡破格提拔的副将,快步领着那几人来到炎思衡的营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位是韦叔宽韦族长!撒曼豪族韦氏的族长!他们是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在如今的西北特辖区,相当沉重。

  炎思衡让左右的亲卫退下,帐内只留斛明月与高孝伏。

  他目光沉静地落在韦叔宽身上,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韦叔宽却没有坐。

  他上下打量着炎思衡,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副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皮囊,直窥他的灵魂深处。

  这时,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你就是那个只带了一万多人,就敢闯进这死地来的北晋之主,炎思衡?”

  韦叔宽的语气直接,甚至带着几分无礼的质疑。

  高孝伏眉头一拧,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炎思衡却抬手止住了他,平静地点点头:“是我。韦族长冒险前来,想必不是只为确认我的身份吧。”

  韦叔宽死死盯着他,忽然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带着的悲愤:“我当然要确认!确认你到底是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还是真有种来救这遍地死人的鬼地方!”

  他猛地扯开破旧的衣襟,露出胸膛上几道狰狞扭曲的伤疤,新旧交错,触目惊心:“看看!这是魔族鞭子抽的!这是他们养的鬣狗咬的!我韦家三百七十一口人,如今只剩这寥寥几十人缩在沙漠里像老鼠一样苟活!我的女儿……她才十六岁……”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瞬间布满血丝,那刻骨的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被那群畜生……拖进了兵营再没出来!”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韦叔宽粗重的喘息声。那血淋淋的控诉,无声地诠释着这片土地正在经历的炼狱。

  炎思衡沉默着,起身,走到一旁的水罐边,倒了一碗浑浊却珍贵的水,亲手递到韦叔宽面前。

  没有安慰,没有承诺,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

  韦叔宽看着那碗水,又抬头看向炎思衡那双异常沉静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平等的尊重和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的火焰。

  一瞬间,韦叔宽所有的激动、质疑、悲愤,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接过水碗,手有些抖,却没有喝,只是重重顿在旁边的木墩上。

  “这半个月,我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们。”韦叔宽顿了顿继续说道,“看你们如何约束部下,对这里的原住民也是秋毫无犯。看你们派斥候冒险四出,到处在寻找什么。看你这主帅,天天立于沙丘之上,望的不是来路,而是科萨、萨尔玛行省的方向!我就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就是我们一族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斛明月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信你,我韦叔宽今天也赌上韦氏一族信你一次!你带一万多人就敢深入绝境,要么是蠢到无可救药,要么就是有吞天的胆气和救世的大格局!我赌你是后者!”

  他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过头,破烂的甲叶因这剧烈的动作发出铿锵之音,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炎大人!我韦叔宽,代表韦氏残族,愿率麾下的六千士兵,效忠大人!从此刀山火海,唯大人马首是瞻!只求大人一件事——带我们,杀魔族!报仇!”

  六千兵马!在这兵微将寡的时刻,这无疑也是一股强心针!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本地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解魔族的动向,拥有炎思衡最急需的“根”!——通过斛明月,炎思衡也了解到,对于边疆地区,由于远离帝国中枢,所以帝国一般对于边疆的统治,都是派遣大将镇守,担任总制,同时扶持当地豪族协助统治,而这也是炎思衡目前采取的方法,毕竟他们才是这边地区真正的主人。

  炎思衡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有丝毫迟疑,上前一步,双手用力将韦叔宽扶起:“韦族长请起!得族长相助,如久旱甘霖!从此我们同生共死,共抗魔族!你这六千士兵,依旧由你统领!我再加设一营,由你担任总指挥,同时担任我军副将,与高孝伏、斛明月同级,共掌军务!”

  干脆利落,信任有加。既肯定了韦叔宽的价值,又给予其足够的尊重和权柄。

  韦叔宽虎躯一震,看着炎思衡毫无作伪的诚挚和魄力,眼眶竟有些发热。他重重抱拳:“韦叔宽,领命!”

  至此,炎思衡在西北的班底初步成型。麾下总兵力增至两万五千余人,核心将领分别为:陷阵猛将高孝伏、熟悉边情的斛明月、以及拥有本地力量和深仇大恨的韦叔宽。

  力量虽然得到了部分提升,但炎思衡头脑异常清醒。

  两万多人,面对魔族宣称的二十五万驻军,依旧是螳臂当车。

  而这时,斛明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大人,最新斥候回报已经汇总完毕。”

  他如今是炎思衡指定的临时副将,负责军务整理与情报梳理,脸上虽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被信任和重任点燃的光。

  炎思衡说道:“让其他将领一起进来。”

  大帐内,高孝伏等几名核心将领也围拢过来,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斛明月铺开一张粗糙但标注仔细的羊皮地图,手指点向其上一个醒目的标记:“综合多方探报,确认魔族在撒曼、布哈拉两行省的总兵力,其实远低于二十五万!”

  他语速加快:“正如大人前几天所分析的,因为前线战事胶着,魔族正在不断从此地抽兵!据我们擒获的魔族信使口供及观察魔族的营地规模、炊烟数量判断,其实际驻军,目前可能已不足十八万!而且分散驻守各处要隘,兵力相对空虚!”

  高孝伏闻言,浓眉一挑:“十八万?那也比咱们这二万多出十倍还多!照样是块硬骨头!”

  “高将军所言极是。”斛明月点头,但话锋一转,“然而,这十八万大军,并非铁板一块。其中,真正的魔族核心战力,大约只有十万左右。其余得,都是征召而来的各部族附庸军,以及数量庞大的‘仆从军’!”

  说到“仆从军”三字时,斛明月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鄙夷和一丝痛楚。

  “仆从军?”炎思衡眼神微眯。

  “是!”斛明月解释道,“当前,在撒曼和布哈拉行省,魔族兵力总体是吃紧的,同时要维持占领区的秩序和向前线押运粮草,便大力启用投靠他们的人族败类,以及被武力胁迫的人族青壮,组成所谓的‘仆从军’。装备简陋,训练低下,士气涣散,打仗时多被驱为前锋炮灰,或是负责看守粮草、押送民夫。其战力……哼,不堪一击!但胜在人数众多,遍布各地。”

  帐内众将脸上露出恍然又厌恶的神情。

  魔族此策,十分毒辣,既缓解了兵力不足,又用这些仆从军隔开了与当地民众的直接冲突,将部分仇恨转嫁。

  炎思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目光再次落回撒曼行省,最终,定格在一个被反复圈点的名字上——马尼兰卡。

  他的指尖重重按在那个点上,仿佛要将它按穿。

  “所以,我觉得我们等待了这么久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它。”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帐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刚刚投效、报仇心切的韦叔宽,脸色也骤然一变。

  “大人三思!”斛明月第一个出声反对,语气急切,“马尼兰卡非同小可!此城不仅是连接撒曼、布哈拉、科萨、萨玛尔四地的交通枢纽,更是魔族在西北特辖区最大的粮仓之一!据可靠情报,城内囤积的粮草足够二十五万大军食用半年以上!正因如此,马尼兰卡的守备极其森严!城墙高厚,绝非其他小城镇的简易防守可比!驻守的更不是不堪一击的仆从军,而是整整五万纯粹的、装备精良的魔族正规军!”

  韦叔宽接口道,声音沉重:“大人,魔族士兵凶悍异常,单兵战力远胜我人族的普通士兵。虽然我军勇猛,但多为轻骑,擅野战奔袭,却极不擅长攻城。要用轻骑进攻有五万魔族精锐驻守的坚城……这……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啊!”他虽然恨魔族入骨,但也知此事关乎全军存亡,不得不直言。

  高孝伏虽然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和凝重的表情也表明了他对此战的忧虑。帐内其他将领更是面面相觑,都觉得炎思衡的想法太过疯狂。

  “以卵击石?或许是。”炎思衡的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丝毫动摇,反而锐利得刺人,“但你们只看到了五万魔兵,看到了高墙深池。却忘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他一拍地图,声音拔高:“我们不是来避难的!我们是来掀翻魔族后院的!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魔族还不清楚在他们的腹地,有我们这支奇兵!如果不能趁其不备,以雷霆之势狠咬魔族一口,打出威风,站稳脚跟,等魔族回过神来,调集重兵围剿,我们连同这哈缇卡,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到时候,谁去解罗亚、勃兰登堡之围?谁去告诉西北还活着的人,他们没有被抛弃?!”

  一连串的反问,仿佛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出其不意!”炎思衡斩钉截铁,“魔族绝不会想到,一支人类军队敢深入至此,还敢主动攻打他们重兵防守的核心粮仓!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手指点着马尼兰卡:“打下它,好处无穷!第一,夺取巨量粮草,我军后勤危机立解,更能以此招募流民,扩充军队!第二,占据枢纽之地,辐射四方,进退自如!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打响旗号!让整个西北特辖区都知道,帝国(他刻意用了这个能唤起认同的词)没有放弃这里!抵抗的火焰还未熄灭!这能极大鼓舞人心,吸引像韦族长这样的没有放弃抵抗的人来投奔,更能主动吸引田单的注意力,让他知道援军已至,方位在此!”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炎思衡的声音在回荡,带着一种疯狂的诱惑力。

  “但是……”斛明月依旧担忧,“大人,即便出其不意,如何攻克坚城?五万魔兵不是摆设……”

  “谁说一定要强攻?”炎思衡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魔族麾下,除了正规军,还有什么?”

  韦叔宽眼中精光一闪:“仆从军!大人是想……”

  “没错!”炎思衡目光灼灼,“刚刚明月也提到了,魔族虽然在西北特辖区宣称有二十五万大军,但随着前线吃紧,不断从此地抽兵,实际兵力早已远低于此数。我测算过,他们从本土调兵补充需要时间,目前至少有三个月的空窗期!因此,他们才不得不大力启用当地人,组建了大量的仆从军负责辅助守城、押运粮草、维持治安!”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而在高傲的魔族眼里,人类仆从军都长得差不多,认旗认甲不认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计划已经十分清晰——化装潜入,诈取城门!

  “不可!”韦叔宽和斛明月几乎同时再次反对。

  韦叔宽急道:“大人,此计太过行险!仆从军内部也是有规章口令,而且魔族监军督查十分严格。我们虽然也有人安插在仆从军中,能提供部分情报,但绝非万全!一旦被识破,我军在城下顷刻间就会陷入重围,退无可退!”

  斛明月也补充道:“即便侥幸成功,夺取城门,城内巷战,我军的轻骑也难发挥优势。五万魔兵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风险和收益,如同天平两端剧烈摇晃。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炎思衡身上。

  炎思衡缓缓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外面昏黄的天空和无尽沙海,他的背影挺拔,仿佛能扛起千钧重压。

  “我知道风险巨大。”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诸位,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困守哈缇卡,是坐以待毙。缓慢扩张,魔族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唯有兵行险着,才能死中求活!”

  他的声音十分坚定:“攻打马尼兰卡,确实会让我们瞬间暴露在魔族视野中,陷入重围。但这也是最快的破局之法!一旦成功,我们就能获得坚持下去的资本,就能真正点燃西北的反抗之火!甚至可能逼迫魔族从前线分兵回援,缓解帝国正面的压力!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他看向韦叔宽和斛明月:“我需要你们的全力支持,更需要本地豪族和百姓的帮助。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一场政治仗。我们要让西北的人心,倒向我们这边。”

  这就是他为何大力提拔斛明月,为何如此重视韦叔宽的投效。他需要的不仅是士兵,更是这片土地的认同和支持。

  最终,炎思衡力排众议,乾纲独断。

  “我意已决!目标,马尼兰卡!”

  “高孝伏!”

  “末将在!”高孝伏踏前一步,眼中虽仍有忧虑,但已被决绝的战意取代。

  “你部依旧为陷阵先锋,挑选最精锐敢死之士,负责夺门后的城内突击,务必最快速度控制关键节点!”

  “得令!”

  “斛明月!”

  “末将在!”

  “你熟悉地理人情,负责统筹所有斥候情报,细化行军路线、接应点,并设法与城内可能的内应建立联系,尽可能获取最新口令、布防变动!”

  “遵命!”

  “韦叔宽!”

  “末将在!”韦叔宽声音洪亮,仇恨已化为熊熊战火。

  “你麾下的士兵熟悉本地,更有人在仆从军中。由你负责筹集伪装所需的仆从军衣甲、旗帜,并训练将士模仿其举止、熟悉其规章!你的人,要作为诈城的前导和尖兵!”

  “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韦叔宽拍着胸脯,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和一丝紧张。

  “其余各部,抓紧休整,检查军械,备足引火之物与攻坚器械!三日后,全军开拔!”

  命令既下,再无回转余地。

  哈缇卡这座战争熔炉,瞬间沸腾到了极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赢了,海阔天空;输了,万劫不复。

  在斛明月和韦叔宽的全力运作下,大量关于马尼兰卡及周边城镇的详细信息汇集而来。魔族的守备力量、巡逻规律、换防时间甚至仆从军的内部情况被一点点拼凑清晰。

  炎思衡的判断被证实了。魔族驻军数量确实空虚,仆从军数量庞大但战力低下、怨气深重。马尼兰卡虽是要地,但相对魔族占领区来说承平日久,守军的警惕性并非无懈可击。

  三天后,黄昏。

  两万大军悄然开拔,滑出绿洲,融入无边的沙海夜色之中。

  队伍中,多了许多穿着杂乱仆从军服色的士兵,那是韦叔宽的人以及挑选出来的精锐。

  炎思衡立马于一座沙丘之上,最后回望了一眼哈缇卡的方向,随即毅然转头,目光投向东方黑暗深处那隐约代表着死亡与机遇的巨大轮廓——马尼兰卡。

  风萧萧兮沙海寒,壮士一去兮,誓要踏破魔窟还!

  他赌上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和这两万五千人的未来,更赌上了能否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为人类撬动第一丝胜利的曙光。

  赌局,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