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冰与火的抉择-《铁火权舆》

  新历119年3月的日兰德行省,刺骨的寒风,裹着雪沫,刮过科雷姆堡高耸的石墙。

  这座原属于罗斯公国的边境堡垒,如今已成为魔族大将汉尼拔在北部战线的指挥中枢。

  城堡内外,魔族的旌旗在凛冽风中狂舞,但此刻却仿佛被冻僵了一般,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堡内主厅,巨大的壁炉内柴火熊熊燃烧,却依旧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

  汉尼拔——这位在魔族中最战功赫赫的名将,此刻正背对着炉火,站立在一张铺满了军事地图的长桌前。

  他身形不算特别魁梧,但肩背宽阔,穿着厚重的铠甲,紫色的眼眸此刻却映照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照着那份刚刚送达的托里斯紧急命令。

  命令的内容,让他平静的脸上,眉宇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卢库鲁斯……十万坤斯特子弟……”汉尼拔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他的心头。

  他之前写给托里斯的那封求援信,字字泣血,详细描述了加斯庭西部的糜烂局势和炎思衡带来的巨大威胁,恳求托里斯能派遣援军,至少能协助他缓解一下来自后方的压力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一道让他更加进退维谷的命令——

  “暂缓对罗斯之全面进攻,即刻分兵,击溃入侵加斯庭之炎思衡所部!”

  简短的命令,却像是一道枷锁,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陛下……您这是要让我独自面对这烂摊子吗?”汉尼拔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理解托里斯急于攻破穿云关,覆灭帝国的焦躁,但加斯庭后方的重要性,陛下难道真的看不见?

  还是说,在陛下心中,坤斯特公国的利益,已经可以为了攻破长安京而暂时牺牲?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厅内或坐或立的几位核心将领。

  这些人,代表着此刻他麾下除狼骑兵军团外,所有主要军团的力量,也代表着魔族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格局。

  “诸位,”汉尼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的最新命令,已经到了。”

  他扬了扬手中那份羊皮纸卷轴。

  刹那间,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紧张。

  “命令要求我们,暂缓对罗斯的进攻,分兵回援加洛林,消灭炎思衡。”

  话音刚落,厅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分兵?”第一个吼出来的是戴斯公国贝利尔军团的军团长,米斯托克利。

  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额划过眉骨,直到脸颊,为他平添了十分的凶悍。

  他一拍桌子,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汉尼拔大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到罗斯本土门口!科雷姆堡外面就是罗斯的广阔平原!现在停下?还要分兵?开什么玩笑!那些罗斯崽子缓过气来怎么办?!”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毕竟米斯托克利众人中最崇尚进攻和暴力的人,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战功转而回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米斯托克利将军,请稍安勿躁。”一个带着几分阴柔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法灭公国特别联合军团的军团长,赛多留。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法灭式军官礼服,外面罩着轻甲,“陛下的命令,自然有陛下的考量。加斯庭如果彻底丢失,我们的后勤断绝,到时候别说进攻罗斯,这数十万大军能否安然退回都是问题。”

  他语气平和,但字里行间却点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同时也隐隐代表了法灭公国一贯的务实——或者说,利己主义。

  法灭公国与坤斯特并非铁板一块,他们更关心的是自身军团的存续和利益。

  “赛多留说得对。”接话的是斯洛特公国巴尔军团的军团长,德米特里乌斯。

  他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炎思衡能翻越杜福尔,五天横扫伊特鲁,阵斩卢库鲁斯和客蒙,绝非侥幸。我仔细研究过,此人用兵,极其刁钻,如果任由他在加斯庭坐大,后果不堪设想。我认为,陛下的决策是正确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后方。”

  斯洛特公国与坤斯特关系相对密切,德米特里乌斯本人也对汉尼拔的能力颇为信服,此刻自然倾向于支持回援。

  “正确?我看是愚蠢!”米斯托克利毫不客气地反驳,他瞪着眼睛,疤痕扭曲,“罗斯的伊凡四世是什么货色?我们一旦后退,他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到时候前线崩溃,谁来负责?!加斯庭那边,不是还有瓦罗收拢的两万残兵,还有加洛林、皮亚斯特那些仆从军吗?让他们先顶着!等我们踏平了罗斯,回头再收拾那个炎思衡也不迟!”

  “顶?拿什么顶?”这次开口的是铁血军团的军团长,皮洛士。

  他声音沙哑,像是金属摩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磐石般坚定的光芒。

  “瓦罗手里那点残兵败将,士气早已崩溃。加洛林本土空虚,皮亚斯特自顾不暇。靠他们?只怕等我们踏平罗斯,加洛林早就插满了北晋的战旗!届时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铁血军团虽然属于法灭军团,战斗力强悍,作风顽强,但皮洛士本人却更以大局为重,很少参与公国间的龃龉。

  厅内的争论愈发激烈,代表着不同公国、不同利益的将领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米斯托克利主张无视命令,继续猛攻罗斯;德米特里乌斯和皮洛士坚持必须回援;赛多留则看似中立,实则更倾向于确保后勤线安全,言语间暗示法灭公国的军队不能白白消耗在前途未卜的罗斯战场上。

  而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是盎格鲁公国三个军团的最高指挥官,霍雷肖。

  这位出身盎格鲁海军世家的将领,此刻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难看。

  盎格鲁的军队本就习惯了海岛和温暖的气候,在这冰天雪地的罗斯前线,非战斗减员最为严重。

  他手下的士兵冻伤患病者众多,战斗力大打折扣。此刻听到还要分兵去局势更危险的加斯庭,他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但他也清楚,盎格鲁作为仆从,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没有多少发言权,只能暗自焦虑。

  汉尼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任何人的发言。

  他仿佛能看穿每个人话语背后的算计。

  米斯托克利的勇猛与短视,德米特里乌斯的冷静与支持,皮洛士的顾全大局,赛多留的精明与疏离,霍雷肖的隐忍与无奈。

  这一切,他都了然于胸。

  魔族的军队看似强大,实则内部派系林立,各怀心思。

  平日里还能为了共同目标协同作战,一旦遇到这种关乎各自根本利益的重大抉择,裂痕便暴露无遗。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一个能平衡各方利益,又能最大限度执行陛下命令,同时还要对眼前危局有所交代的决断。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米斯托克利几乎要和皮洛士拍桌子的时候,汉尼拔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诸位,”汉尼拔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他先肯定了所有人,缓和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罗斯,是我们神族征服北方必须拔除的钉子。伊凡四世枭雄之姿,一旦让他得到喘息,必将后患无穷。此刻暂停进攻,确实风险巨大。”

  米斯托克利闻言,脸色稍好,以为汉尼拔被自己说动。

  但汉尼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汉尼拔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加洛林的位置,那里如今已被标注上代表北晋的蓝色箭头,“炎思衡,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帝国支持,是比罗斯更迫在眉睫的威胁!”

  “卢库鲁斯之败,十万同胞之殇,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与危险!他不是疥癣之疾,他是心腹大患!一旦加洛林失守,我们与后方的联系将被拦腰斩断,囤积在盎格鲁的物资也无法运抵前线,数十万大军将陷入饥寒交迫的绝境!到时候,不用罗斯人反攻,我们自己就会崩溃!”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陛下命令我们分兵回援,不是不重视罗斯,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个更大的危机!帝国的穿云关再坚固,也有被攻破的一天。但后方根基一旦被毁,万事皆休!”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连最激进的好战分子米斯托克利也哑口无言。

  他可以不在乎加斯庭仆从国的死活,但不能不在乎几十万魔族大军的生死,更不能不在乎戴斯公国子弟兵的命运。

  “可是……汉尼拔大人,”赛多留谨慎地开口,“如今战线漫长,天气恶劣,我军同样疲惫,物资紧缺。如果要分兵,派谁去?派多少?粮草如何解决?罗斯人如果趁机反扑,又当如何?”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汉尼拔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快速划过几个点:

  “罗斯冬季漫长,伊凡四世即便想反扑,也需要时间集结和准备。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短暂的时间窗口。”

  “我的计划是——”

  他的目光首先看向皮洛士和赛多留:“抽调铁血军团,以及法灭特别联合军团,共计十万人,组成快速反应部队,即刻南下,驰援加洛林!”

  皮洛士面色不变,只是重重捶胸,表示领命。

  他麾下的铁血军团作风顽强,擅长打硬仗恶仗,执行这种救火任务再合适不过。

  赛多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微微躬身:“听从大人调遣。”

  他心中快速盘算,离开冰天雪地的罗斯前线,前往相对温暖且可能缴获颇丰的伊特鲁,虽然危险,但未必是坏事。而且,这也能避免法灭的军队在罗斯消耗过大。

  汉尼拔继续部署:“这支联军,由皮洛士将军担任总指挥,赛多留将军担任副总指挥。你们的任务,不是与炎思衡决战,而是协助瓦罗,稳定加洛林防线,确保洛塞尔要塞及周边区域不失!同时,尽可能摸清炎思衡的虚实!”

  “是!”皮洛士和赛多留齐声应道。

  “其余各部——”汉尼拔的目光扫过米斯托克利、德米特里乌斯和霍雷肖,“狼骑兵军团、巴尔军团、贝利尔军团以及盎格鲁的三个军团,全面转入防御态势!加固科雷姆堡及周边据点防线,加强巡逻警戒,储存过冬物资,救治伤兵!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擅自出击!”

  这个安排,让米斯托克利虽然不满,但也无法反驳。

  防守总比在风雪中盲目进攻要好。

  德米特里乌斯自然没有意见。

  霍雷肖更是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他的盎格鲁士兵不用立刻去和炎思衡拼命了。

  “粮食问题,”汉尼拔最后看向负责后勤的军官,语气冰冷,“加大在已占领的赫辛基、东保罗、日兰德和卡拉克四个行省的征收力度!告诉那些投降的罗斯贵族和镇长,要么交出足够的粮食,要么,就和那些不肯合作的硬骨头一样,吊死在城门口!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冷酷的命令,带着魔族特有的铁血与无情。

  为了生存,为了战争,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命令既下,整个科雷姆堡魔族大营,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皮洛士和赛多留立刻返回各自军营,整备军队,筹备粮草器械,准备踏上南下之路。

  而米斯托克利等人,则开始着手布置防线,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罗斯人的反击,或者说,熬过这个漫长而严酷的冬天。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罗斯公国首都,多尔布鲁基。

  与科雷姆堡的压抑与忙碌不同,位于城市中央的宫殿内,虽然也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却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氛围。

  巨大的宫殿议事厅内,壁炉烧得比科雷姆堡更加旺盛,几乎有些燥热。

  伊凡四世,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座上。

  他虽然以脾气火爆、手段酷烈着称——人称“恐怖的伊凡”,但此刻,他的脸上却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涌。

  王座下,站着罗斯公国的几位核心重臣。

  政务大臣维特,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精明的老者,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财务大臣古里耶夫,身材微胖,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此刻正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细汗,不知是因为殿内的温度,还是因为紧张。

  总参谋长伏罗希洛夫,穿着笔挺的罗斯将帅军服,神色严肃,身姿挺拔。

  罗斯第一近卫军团的军团长布柳赫尔,如同一头沉默的巨熊,站在那里就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刚刚从前线叶列茨克地区赶回来的守备总指挥官,图哈切夫。

  他年轻,甚至有些英俊,但眉宇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气,铠甲上还带着一路风尘。

  “图哈切夫,”伊凡四世缓缓开口,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说说前线的情况。那些魔族,最近在搞什么名堂?”

  图哈切夫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冷静:“回禀陛下。据我军斥候多日观察,以及抓获的零星魔族俘虏口供证实,魔族近期活动明显减少,大规模进攻已经停止。他们全面转入防御,正在加固科雷姆堡及其周边堡垒的工事。推测主要原因,是入冬后极寒天气导致其非战斗减员加剧,后勤补给也出现困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魔族仆从的盎格鲁军队,适应不了严寒的天气,冻伤冻病者极多,几乎丧失了战斗力。目前看来,我们至少可以获得一个冬季的喘息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政务大臣维特和财务大臣古里耶夫明显松了一口气。维特甚至低声喃喃:“总算能缓口气了。”

  连总参谋长伏罗希洛夫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舒缓。

  一个冬天的休整,对于饱经战火摧残的罗斯军队来说,太宝贵了。

  但是,伊凡四世那冰蓝色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锐利地眯了起来。

  “喘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你们真的以为,那些从暗影大陆爬出来的怪物,会因为区区寒冷,就甘心躲在乌龟壳里,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的脸。

  “别忘了卢库鲁斯是怎么死的!别忘了炎思衡是怎么出现在伊特鲁的!魔族对于征服的欲望和效率,远超你们的想象!他们现在的退缩,绝不代表放弃!更可能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或者是在调整部署,应对其他方向的变故!”

  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炉火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压迫感瞬间笼罩整个大厅。

  “传令!”伊凡四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第一,前线各部,绝不可因魔族暂缓进攻而有丝毫松懈!图哈切夫,你在叶列茨克的防线,给我盯死了!加大斥候投入,我要知道魔族每一支军队的调动,哪怕是一个百人队的异动!”

  “是!陛下!”图哈切夫重重捶胸,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第二,伏罗希洛夫!总参谋部立刻制定冬季防御及反攻预案!我们要利用这个冬天,整训军队,补充兵员,修复装备!来年开春,我要看到一支更强大的罗斯军队!”

  “遵命,大公!”

  “第三,维特!古里耶夫!”伊凡四世的目光转向文官系统,“动员全国一切力量!加征特别战争税!所有贵族,按封地大小和财产比例,必须出钱出粮出力!谁敢阳奉阴违,暗中掣肘,视同叛国,立斩不赦!工厂全力生产军械,农场优先保障军粮!告诉所有罗斯人,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这是决定罗斯生死存亡的圣战!”

  他最后的话语,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魔族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如果我们被这假象迷惑,放松警惕,那么明年春天,埋葬我们的,将不是冰雪,而是魔族的铁蹄和我们自己流干的鲜血!”

  “都听明白了吗?!”

  “是!陛下!”众臣齐声应诺,声音在宏伟的宫殿内回荡。

  伊凡四世重新坐回王座,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嗅到了危险,也看到了机遇。

  东西两线,魔族与人类联盟、与罗斯公国,都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冰与火的碰撞,战略与阴谋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更加惨烈、也更加扑朔迷离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