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燧石焚心-《铁火权舆》

  暴雨如天神倾倒的钢钉,将巴布亚军港的了望塔砸出万千凹痕。参谋室的橡木屋檐在飓风中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哀嚎,炎思衡屈指叩击沙盘的动作突然凝滞——黎凡特湾的陶土海岸线应声裂开蛛网状纹路,三柄躁动的佩剑在他身后同时发出龙吟。

  “大人,您真的现在就出兵?”张文远玄铁护腕重重撞上檀木案几,迸溅的火星在暴雨中划出猩红轨迹,“贾复自己捅穿了天,倒要兄弟们用脊梁骨给他补窟窿?”

  陈长文突然将青铜灯台按进情报堆,凝固的蜡油在羊皮卷宗上绽开血色冰花。他食指推了推滑落的金丝镜架,镜片折射出沙盘上密密麻麻的黑色令旗:“飓风眼大概16个小时候后掠过黎凡特,到时候我们的舰队可以借助飓风的余威.....”

  “还管什么飓风!”张儁乂抓起被雨水泡涨的海图,发霉的羊皮在他指缝间扭曲成哀嚎的人面,“那姓贾的连发七道催命符,那老匹夫摆明要咱们当替死鬼!”

  帐外惊雷劈落瞬间,董休昭的拆信刀精准挑开火漆封印。泛着磷光的密信在雨中浮现血字:“灰烬城守将资料到了——第五守备军团少将艾什蒙德,5年前为抢战功,带着轻骑兵团脱离主力强渡大河,结果淹死两千匹战马,事后又在追击溃兵时,他嫌辎重队拖慢速度,亲手烧了十五车粮草。”

  炎思衡的指尖突然掐进沙盘边缘,木质海岸线裂开细纹:“继续说。”

  “去年剿灭起义军的战役时,他因先锋官没留活口给他杀,当场用马鞭抽断对方三根肋骨。”董休昭抖开沾着火药味的羊皮纸,“最精彩的是三天前——”他突然压低声音,帐外适时炸开惊雷,“杜伊夫根的参谋部特使要求他暂缓换防,这位阁下直接把调令塞进炮膛,一炮轰碎了参谋部在灰烬城的驿站。”

  荀文若的折扇“咔”地收拢,扇骨在沙盘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听说他铠甲上嵌着7颗金星?”

  “他自认为那是荣誉的象征——其实每颗都代表一次战场抗命。”董休昭的拆信刀突然扎进情报末尾的血手印,“最新消息,昨天早上一个可怜的传令兵被他吊在城门——只因那孩子念军令时结巴了两次。”

  炎思衡摩挲战报的手指突然顿住。炭盆里爆开的火星在他眼底跳动。

  “作战计划改变。”他忽然抓起沙盘上属于游骑兵的令旗,“游骑兵第一、第二、第四师全部压上燧石镇。”旗尖狠狠刺入沙盘,木质镇徽应声裂成两半。

  荀文若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墨迹勾勒的饿狼正对沙盘呲牙:“原来如此。”

  暴雨声中,炎思衡解下披风扔向沙盘。猩红布料覆盖黎凡特全境时,他指尖正划过灰烬城与燧石镇之间的峡谷:“这里,就是饿狼的葬身之地。”

  “那大人您呢?”众将齐声发问。高孝伏的佩剑已出鞘半寸,剑脊倒映着帐外被狂风撕碎的军旗。

  炎思衡转身走向暴雨肆虐的窗棂,额发下眸光幽深:“我要去给饿狼送块肥肉。”他忽然回头看向众人,“听说过马氏双壁吗?”

  ……

  游骑兵第二师驻地,游骑兵第四师总旗马成攥着佩剑的指节发白,剑尖第七次捅穿沙盘上的黎凡特沙漠模型——这正是几天前军务会议上,他主张绕过“无用之地”——黎凡特,而碎渣簌簌落在兄长马武的茶盏里。

  “贾复这是羞辱我们!”他猛地劈碎象征萨伏伊的陶土马厩,“老子说要直插杜伊夫根的养马地——萨伏伊,那混小子偏要啃沙漠!”剑锋挑起破碎的沙盘残片,“说什么拿下黎凡特能切断杜伊夫根的矿石供应......”,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总指挥,他炎思衡打过几场硬仗?当年老子在和帝国死磕的时候,他他妈的还不知道在哪里!

  玉球骤然停在掌心,马武鼻腔里溢出声冷哼。常年握缰的手掌突然暴起青筋,翡翠玉球表面浮现蛛网裂纹:“你当安纳托利亚的铁甲骑兵是摆设?”

  “总比在沙漠渴死强!”马成剑尖戳向兄长的茶盏,溅起的茶汤在黎凡特模型上冲出沟壑,“那日会议上,炎思衡连沙尘暴的预案都拿不出,就敢否决老子的闪电战!”

  马武闭目躺在藤编摇椅上,掌中玉球转出细碎嗡鸣。突然,他指尖发力扣住玉球,睁眼时精光乍现:“你闻到血腥味了吗?”

  马成愣神的刹那,传令兵撞开雨幕冲进来:炎总指挥到!

  青铜门轰然洞开。炎思衡的玄色斗篷挟着雨幕卷入,帽檐滴水在下颌凝成银线,陈长文落后半步踏入,镜片上蒸腾的水雾间,隐约可见其腰间玉佩泛着诡异的磷光。

  炎思衡踏入军帐的瞬间,右手握拳轻叩左胸甲,标准的游骑兵晚辈礼:“深夜叨扰,还请两位将军海涵。”

  “见过总指挥。”马武起身时藤椅竟未发出半点声响,行云流水的回礼带着战场淬炼出的精准。马成只是冷哼一声,佩剑入鞘时刮擦出刺耳锐响——三日前正是这把剑,在军务地图上划出直指萨伏伊的锋芒。

  “总指挥折煞末将了。”马武掌心玉球转出温和弧线,15年前被蛮族砍断的尾指微微蜷曲,“成弟这几日总念叨着萨伏伊的马场......”

  “是惦记着用骑兵创造奇迹?”炎思衡忽然单膝触地,染着硝烟的指尖抚过沙盘裂痕,“三年前鞑靼战役,晚辈曾见您用这招撕开罗斯人的防线。”他拾起破碎的萨伏伊模型,裂纹处露出内部暗藏的铁矿标记,“但杜伊夫根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垂涎战马?毕竟我们每年都会向鞑靼和圣洛邦联进口上等的种马。”

  马武手中玉球突然停滞,翡翠碎屑簌簌落在萨伏伊模型上。19岁的炎思衡竟然知道那场被军部抹去的战役,那是他兄弟二人最辉煌也最惨痛的一战。

  “您当年敢用一千轻骑就敢长驱直入,晚辈敬佩。”炎思衡忽然起身,将沙盘上的令旗双手奉给马武,“但如今杜伊夫根在黎凡特打造了坚实的防线,又囤积了数以万计的粮食——”他玄铁护腕擦过沙盘上蜿蜒的峡谷,“请老将军教我,这仗该怎么打?”

  马成突然劈手夺过令旗:“少拿漂亮话糊弄人!老子在沙漠里啃沙子的时候......”

  “您是指10年前的‘血沙行动’?”炎思衡回头,双眼盯着马成,将让马成感到了些许寒意,“以战养战连破七座绿洲,最后用骆驼胃囊运水奇袭敌营——”他忽然向马成深鞠一躬,“伏龙芝战术课上,这是必学的经典案例。”

  马成举着令旗的手僵在半空,帐外闪电劈落瞬间,他看见年轻人脖颈处的旧伤疤——那是在齐鲁留下的痕迹,比他们这些老将只深不浅。

  “但当年您有三十七处绿泉补给。”炎思衡指尖点向沙盘上的黎凡特,“而如今杜伊夫根人把控着几乎所有的水源。”他突然抓起三枚黑旗插在萨伏伊外围,“他们的军队,正在这里等着我们饥渴的士兵。”

  马武突然大笑,玉球在掌心碎成齑粉:“好!好个炎家小子!”他染血的掌心拍在青年肩甲上,“这声‘老将军’,老子认了!”

  陈长文的镜片在此时泛起冷光:“既然要打黎凡特,重点就是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他腰间玉佩突然折射青光,照亮沙盘上某处裂缝——与20年前狼牙谷的地形完美重合。

  马武的目光瞬间扫过陈长文腰间玉佩时为之凝滞——那枚玉佩在闪电中泛着青光,与20年前某个暴雨夜看到的信物完美重合。当年他们兄弟被困狼牙谷,5万蛮族围得铁桶一般,正当以为要战死沙场之时,是长平侯陈纪亲率死士凿穿敌人的防线。那个浑身插满箭矢仍高举战刀的老将,腰间的玉佩沾染着蛮族的鲜血。

  “这位公子...”马武嗓音突然沙哑,玉球碎渣刺破掌心都浑然不觉,“可认识狼牙谷的旧人?”

  “家父陈纪临终前攥着这枚玉佩。”陈长文摘下眼镜,左眼尾的朱砂痣渗出血色,“他说当年有两个愣头青非要断后,害他多挨了三支箭矢。”指尖突然点向沙盘某处裂纹,“就像现在,有人放着现成的缺口不用。”

  马成突然撞翻沙盘,陶土碎块崩裂时,马武袖中射出的玉球碎片已钉住他衣摆。20年了,兄长依然用这招阻止他冲动——就像当年陈老将军用战旗卷走射向他们的暗箭。

  “令尊用命换我们兄弟活下来...”马武单膝跪地时铠甲轰然作响,染血的掌心按在玉佩光斑上,“今天谁敢动陈家人,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炎思衡伸手扶起老将时,玄铁护腕与臂甲碰撞出清越声响:“那就用杜伊夫根大公的金冠来祭陈老将军。”他转头看向阴影里的马成,“当然,还有血狼谷的3万英灵。”

  马成碾碎陶土残片的靴底突然僵住,沙盘下缓缓渗出血水——那是他3天前亲手倒掉的祭酒,此刻正从地缝里泛出暗红。

  ……

  青铜门在暴雨中轰然闭合的刹那,马成抓起茶盏砸向沙盘底座。瓷片在黎凡特模型上炸成星芒,混着血水的茶汤正从兄长指缝间渗出。

  “大哥!”他扯开领甲露出脖颈刀疤,那是当年替马武挡箭留下的,“就算陈纪对我们有恩,你当真要拿我们两个师的兄弟陪炎家那混小子赌?”

  马武突然扯断腰间锦囊,染血的狼牙吊坠滚落到桌面上——正是陈纪当年从蛮族首领脖子上拔下的战利品。“你以为鞑靼能这么老实,每年和我们平价交易马匹是谁换来的?”他抓起吊坠按进弟弟掌心,狼牙刺破皮肤渗出血珠,“当年,是陈老将军带着人用尸体给我们铺出了生路!”

  帐外闪电劈落,照亮马成袖口暗绣的金线——那是贾复嫡系将领才有的标记。马武瞳孔骤然收缩,佩剑出鞘的寒光斩断雨幕:“你参与了朝堂之争?你选择站队二皇子?军队参与夺嫡之争本来就是禁忌!更何况你还只是一个寒门子弟”

  马成踉跄着撞翻兵器架,兄长的剑锋已抵住他喉结:“他们给你许诺了什么?军衔的晋升还是世袭爵位?”

  马武突然扯开衣襟,胸膛上十七道箭疤狰狞如蜈蚣,“看看这些!寒门将领在他们眼里就是条狗!”

  “大哥...”马成嗓音突然嘶哑如砂纸摩擦,“我只是想让我们马家...”

  “马家?”马武的剑尖突然剧烈颤抖,玄铁剑身映出兄弟二人扭曲的面容,“还记得小时候家乡的鼠疫吗?你以为那些贵族会分你半碗残羹?”他猛地抽剑回鞘,铁器撞击声惊得烛火乱晃,“现在退出来得及,这不是我们能参加的游戏……”

  马成突然屈膝跪地,膝盖重重磕在碎瓷片上。血渍顺着锁子甲纹路蜿蜒而下,与马武滴落的血珠在沙盘里汇成暗河。“我明白了,兄长。”

  “记住,我们流的血终会变成火。”马武扶马成起身的手掌仍带着战场老茧的粗粝,却未注意到弟弟垂落的眼帘下,瞳孔正倒映着沙盘里德尔卡港上插着的贾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