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反叛(二)-《铁火权舆》

  北岛的寒风裹挟着咸涩的海水气息,卷过校场高耸的旗杆。炎思衡一身玄色轻甲,腰间挂着佩刀,立于点将台上。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台下新编的守备队——这支队伍由杜伊夫根降兵与北岛青壮混编而成,队列尚显松散,但眼神中已有几分锐气。

  “弓弩手和火枪手换防时,盾兵掩护要再快半拍。”他侧头对身侧的张文远低语,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阵型转换如果拖沓,就会给敌军骑兵撕开缺口的机会。”

  话音未落,一匹快马撞开了军营校场的大门。传令兵滚鞍下马时,绑腿已被马腹渗出的血沫浸透。少年捧着漆盒的手指痉挛般抽搐,羊皮纸制成的军报在晨光中泛着不详的暗红——那是只有紧急加急才会印上去的烽火纹。

  “萨伏伊沦陷,黎凡特首府灰烬城失守,安纳托利亚首府汤斯及杜伊夫根的前首都、现在的第一大城市尼奥失守……”荀文若接过军报的手突然僵住,羊皮卷边沿在掌心勒出白痕。校场上的操练声不知何时停了,几千双眼睛望着点将台上骤然绷紧的背影。

  炎思衡闭上眼睛,任由咸涩的海风灌进喉头。他闭目听着军营边上惊涛拍岸的声响,指甲在“尼奥城破”四个红色的字体上掐出深痕。一个月前他亲手插在杜伊夫根王宫上的北明飞龙旗,此刻仿佛正在掌心燃烧。

  随着军报的逐字念出,荀文若的声线如淬火寒铁。台下士兵的呼吸声骤然粗重,前排几个杜伊夫根降兵下意识攥紧了矛杆。

  “传令兵。”炎思衡突然扬手,佩刀的刀鞘重重磕在青石台上,金石相击声镇住骚动,“即刻封锁北岛所有港口,进出舰船需持双符验明。高孝伏率第三旅接管粮仓,凡哄抬米价者——”刀锋出鞘三寸,寒光割裂晨光,“斩立决。”

  ……

  北岛,威灵顿总督府,议事厅。

  长桌上的鲸油灯晃了晃,映出钱克底脸上交错的伤疤。这个曾经的杜伊夫根后勤主管,现在仍然在叛军中担任要职。可此刻裹着北岛渔民的粗麻衣,指甲缝里还沾着鱼鳞,丝毫看不出他曾经花花公子的模样。而这是炎思衡第二次和他见面,面对眼前的穿着,他很难把钱克底与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联系到一起。

  “大人,阿德里安手里的私兵只是幌子,忠心对他的人不多。他手里真正能掌握的只有五千军队,还有霍森的五千重甲军。其他贵族都有自己的考量,不一定全心为他卖命。毕竟——现在我们北明对旧贵族和旧地主打击的力度非常大,他们也只是想借机夺回属于他们的‘荣耀’、财富以及……权力。”他蘸着酒水在桌案上画出叛军目前在杜伊夫根占领地的地形图,“因此,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真正要命的是各地贵族的军械库——洛伦佐家的三百具锁子甲藏在咸鱼桶,莫尔森家的蒸汽床弩埋在马厩……”

  炎思衡的指节叩在尼奥城的位置:“汤斯的城防军呢?我记得驻守的是王梁的第六师。”

  “王总旗的第六师主要还在尼奥。当听说尼奥城破的时候,汤斯的守军也被迫弃城,但第六师主力未损。”钱克底压低嗓音,“贵族们用的都是阴招——维拉家族献粮时,将火油凝成琥珀混在麦粒中,入城遇热即化。城门一破,霍森的重甲骑兵趁夜屠了半条街……”

  炎思衡沉默片刻,突然冷笑:“旧贵族的手腕倒是一脉相承。”他转向荀文若,“给王梁传封信吧,让他退守到斯沃普沼泽南岸附近。那里烂泥地能拖住重甲军的马蹄。”

  荀文若点头疾书,炎思衡又看向钱克底:“你回去以后,继续盯着那群贵族。我总感觉他们的内部是有问题,只不过目前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才能团结一致。”

  钱克底躬身应诺,退下前忽然补了一句:“大人,董参谋让我给您带了句话。易斯顿将军今早去了海崖。”

  炎思衡目为之光一凝。

  ……

  北岛最东端的断刃崖形如刀劈,浪涛在百米深渊下碎成白沫。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断刃崖,炎思衡的披风在易斯顿眼前翻卷如黑鸦的羽翼。易斯顿抱膝坐在崖边,银发被海风扯得凌乱。这位曾经的杜伊夫根参谋总长,如今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布袍,仿佛刻意要将自己融进礁石里——虽然被任命为杜伊夫根后勤资源署副使,但是在听说炎思衡担任北岛总督后,他毅然请辞,也随着炎思衡来到了北岛。虽然现在有人担心他会和霍森一样反叛,但似乎炎思衡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我曾经听那些贵族们说过,霍森当年也爱来这里。”炎思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站在崖上,才能看清海天的界限。”

  易斯顿没有回头:“你看清了吗?海天之间从来只有混沌。”

  炎思衡与他并肩坐下,抛过去一囊苦丁茶。易斯顿灌了一口,被涩得皱眉:“你还是喝不惯咖啡?整天喝这些。”

  “不,其实我已经喝惯了。”炎思衡望着远处盘旋的海鸟,“就像看惯了背叛。”

  易斯顿嗤笑:“小小年纪谈什么‘背叛’?”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你以为霍森叛的是北明?他叛的是‘征服者’的傲慢。”

  暴雨倾盆而下的瞬间,易斯顿的指尖划过岩缝里挣扎的野草,突然他的声音在雷声中嘶吼:“你以为我们愿意抱着族谱等死?是你们先断了所有活路!你们收缴纹章旗、焚烧族谱、把贵族当猪狗宰杀——却忘了杜伊夫根的根扎在血脉里,不是刀剑能斩断的!”

  炎思衡沉默了片刻,潮声裹着他的低语撞上了易斯顿的耳膜:“阿德里安掀不起大浪,但若所有旧贵族拧成一股绳……你知道当年初代大公的陵寝里埋着什么吗?”

  “不就是秘银重铠和双头狮鹫剑?”易斯顿似乎平静了一些。

  “不,是人心。”炎思衡起身,身上的披风猎猎如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