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灯影-《尘寰剑主》

  青岚谷的星灯节比想象中热闹。红灯笼从谷口一直挂到山顶,像条蜿蜒的火龙,映得夜空泛着暖融融的红。苏清月站在观星台的石阶上,看着底下攒动的人影,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弟子,怀里抱着盏兔子灯,灯笼上的绒毛被风吹得乱晃。

  “对不住师奶奶!”小弟子慌忙鞠躬,脸颊红扑扑的,“我在找师父说的‘碎星剑影’,听说您和师爷爷当年在无妄海用剑劈开过大浪?”

  苏清月笑着帮她理了理歪掉的灯穗:“那是你师爷爷吹牛呢,当年是浪自己退了。”话虽这么说,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凌尘,他正被一群弟子围着,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当年如何用剑气引开噬灵鲨,树枝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弟子们的惊叹,像极了年轻时在玄清观的模样。

  “师爷爷的手好稳啊!”有小弟子凑过去摸他握枝的手,“比我们师父画符的手还稳!”

  凌尘哈哈大笑,把树枝递给那弟子:“你试试?记住,握剑和画符一样,心要静,气要匀,手腕得像春柳似的,看着软,实则韧着呢。”

  苏清月看着他鬓角的白霜在灯笼下泛着银光,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黑风谷见他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个愣头青,握剑的手紧得发白,被噬灵鲨的血溅了满脸,却梗着脖子说“没事”。如今他教弟子时,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拈着片羽毛,可那股子稳劲,比当年劈浪时更足了。

  “师奶奶,您看!”方才的小弟子举着兔子灯跑回来,灯影在地上投出个蹦跳的小影子,“我学会画剑影啦!像不像师爷爷的碎星剑?”

  苏清月蹲下身,看着灯影里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极了凌尘年轻时第一次画的剑谱。她抬手揉了揉小弟子的头发:“像!比你师爷爷当年画的还像。”

  星灯节的高潮在午夜。当第一百盏走马灯亮起时,谷中央的篝火“轰”地窜起半人高,映得所有人的脸都红彤彤的。阿竹举着盏巨大的灯轮走过来,灯轮上画着玄清观的灵田、无妄海的浪、碎星渊的石,最顶上是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持剑,一个捧草,正是她和凌尘。

  “这是弟子们熬了三夜画的。”阿竹挠着头笑,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他们说,要把师父师娘走过的路,都画进灯里,让后来的人都知道。”

  灯轮转动起来,光影在地上铺开,像幅流动的长卷。苏清月看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在眼前流转——黑风谷的瘴气被剑光劈开,无妄海的浪花沾湿了衣袍,碎星渊的寒石上落着他们的脚印,玄清观的灵田里,新苗顶破了冻土……忽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被她悄悄拭去。

  “哭什么。”凌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篝火的暖,“该笑才对。”

  “我在笑。”她望着他,眼里的光比灯影还亮,“笑咱们当年以为守着玄清观就够了,没想到这光能照这么远。”

  篝火旁,小弟子们正围着阿竹听故事。阿竹拿着根柴火,指着灯轮上的归星岛:“你们师奶奶当年在那岛上,用流风剑削了根竹子,做成笛子吹,那笛声啊,把岛上的灵鸟都引来了,绕着她飞了三圈呢!”

  “那师爷爷在干嘛?”有弟子追问。

  “我?”凌尘朗声接话,故意板起脸,“我在旁边给她捡柴火呢!总不能让她吹着冷风吧?”

  弟子们哄堂大笑,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夜鸟,翅膀带起的风,吹得星灯轻轻摇晃,把灯影晃成了一片流动的光海。苏清月靠在凌尘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木香,忽然觉得,所谓永恒,从不是某个人能活多久,是那些一起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守过的约定,能像这星灯一样,在后来者的眼里亮下去。

  星灯节过后,他们留在青岚谷帮着培育融雪草。苏清月教弟子们如何调配漠北沙土和本地黑土的比例,凌尘则带着人加固暖棚,用碎星剑的剑气在棚顶刻下聚灵阵,让棚内的温度总保持在最适宜的度数。

  “师娘,您看这株!”小弟子举着株融雪草跑来,叶片上沾着晨露,“它开花了!”

  苏清月凑过去看,淡紫色的小花藏在绿叶间,像撒了把碎紫晶。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无妄海的礁石上,也曾见过这样的花,那时凌尘正笨拙地给她包扎被礁石划破的脚踝,血珠滴在花瓣上,紫得格外鲜亮。

  “这花能入药。”她轻声说,指尖拂过花瓣,“晒干了泡茶,能驱寒。”

  “那我多采些,给师爷爷泡茶喝!”小弟子蹦蹦跳跳地跑开,裙摆扫过灵田,带起一阵青草香。

  凌尘走过来,手里拿着片融雪草的叶子,对着阳光看:“叶脉的纹路,像不像咱们当年画的灵脉图?”

  苏清月凑近一看,果然,叶片上的纹路纵横交错,竟和他们年轻时手绘的九州灵脉图有七分像。“难怪这草能改良土壤,”她笑着说,“原来自带灵脉呢。”

  傍晚整理药篓时,苏清月在最底层摸到个硬纸包,打开一看,是半包已经干硬的桂花糕,上面还沾着点无妄海的细沙。她忽然想起,这是当年从无妄海返程时,凌尘塞给她的,说“饿了可以垫垫”,结果一路颠簸,竟忘了吃。

  “还留着这个?”凌尘凑过来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都快成化石了。”

  “留着吧。”苏清月把纸包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布袋里,“等回去,跟咱们的灵草图谱放在一起。以后弟子们问起无妄海,就拿这个给他们看,告诉他们,当年我们在那儿,连块桂花糕都舍不得吃完。”

  离开青岚谷那日,弟子们在谷口排了长队,手里都捧着自己培育的灵草。阿竹代表大家,递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弟子们整理的《灵草培育新录续篇》,把您二位教的法子都记上了,还有各地新发现的灵草图谱。”

  苏清月翻开册子,第一页就是幅素描——画的是她和凌尘在玄清观的灵田边,她弯腰扶苗,他站在一旁递水,背景里的桃花开得正盛。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师父师娘说,灵草要用心焐,人心也要。”

  回程的路上,马车慢悠悠地晃着,车窗外的风景从青岚谷的翠色,渐渐变成玄清观的赭红。苏清月靠在凌尘肩上,翻看着那本册子,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你看阿竹画的融雪草,根须画得比蚯蚓还粗。”

  凌尘凑过去看,也笑了:“他当年画剑谱,把剑尖画成圆的,还说‘这样不容易伤人’。”

  马车驶过片竹林,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极了当年在黑风谷听的雨声。苏清月忽然想起什么,从布袋里掏出那半包桂花糕,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虽然干硬,却仍能尝到淡淡的甜。

  “你还记得吗?”她含着糕点含糊地说,“当年在黑风谷,你把最后一块干粮给了我,自己啃树皮。”

  “那是你看错了,”凌尘挑眉,“我那是在尝树皮能不能入药。”

  “骗人。”苏清月戳了戳他的胳膊,“我都看见了,你啃得可香了。”

  两人笑着拌嘴,马车在夕阳里留下长长的影子,像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线。回到玄清观时,弟子们早已在门口等着,暖棚里的融雪草长势正好,漠北的沙土和本地的黑土混在一起,培育出的叶片比在青岚谷时更绿了些。

  “师父师娘!”小弟子们涌上来,举着新摘的融雪草花,“这花泡茶真的能驱寒!您尝尝?”

  苏清月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带着淡淡的花香滑入喉咙,暖得人心里发颤。她看向凌尘,他正被弟子们围着问青岚谷的事,眼里的光,和三十年前在无妄海时一模一样。

  入夜后,藏经阁的灯又亮了。苏清月在《灵草培育新录续篇》的最后一页,画下了株小小的融雪草,旁边写着:“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守灵脉者,守的从来不是草,是心里的那点热。”

  写完,她抬头看向窗外,玄清观的星灯亮了起来,一盏接一盏,从观门一直延伸到山顶,像条发光的路。远处传来弟子们的笑声,夹杂着摆弄星灯的喧闹,和当年他们年轻时的声音,渐渐重合在一起。

  凌尘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在想什么?”

  “在想,”苏清月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咱们当年种下的种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摊开的册子上,落在那半包桂花糕上,像一层温柔的纱。或许有一天,这些都会变成岁月里的旧物,但只要这观里的灯还亮着,灵田里的草还绿着,后来者的脚步还在延续着这条路,那些故事,就永远不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