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善心,叫卖-《搜山降魔,山海显圣》

  细密的冷雨如针如雾,淅淅沥沥。

  立秋后的寒意,在这连绵阴雨的浸透下,愈发刺骨。

  安宁县外城,往昔还算齐整的街巷,如今已成了人间炼狱的一角。

  目光所及,断壁残垣间,泥泞污浊的积水坑旁,随处可见蜷缩着、呻吟着的受灾流民。

  他们裹着破烂不堪的湿衣,或是倚靠着半塌的土墙,或是直接倒在冰冷的烂泥地上,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遗弃的枯槁。

  在一处勉强能避雨的破败屋檐下,陆沉的目光被一对爷孙攫住。

  那老者裹着几层湿透的、辨不出颜色的破布,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发出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

  他脸颊深陷,颧骨高耸,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旁边跪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年纪,同样衣衫褴褛,小脸冻得青白。

  手中紧紧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县衙施舍的薄粥。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木勺,舀起一点点粥汤,颤巍巍地送到老人干裂的唇边。

  “爷爷,爷爷,喝点粥,喝点就有力气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强忍着不敢落下泪来。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艰难地张开嘴,勉强咽下几口。

  但这寡淡的粥水,如何能驱散那深入脏腑的恶寒?

  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延残喘罢了。

  看着爷爷痛苦地闭上眼睛,呼吸愈发急促微弱,女孩眼中的绝望一点点将她淹没。

  她紧咬着嘴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学着旁人的模样,在自己头上插了草标,打算卖掉自己。

  “爷爷……”

  女孩的声音很轻,小小的魂儿像是已经脱离了她的身子,现在的她,就像是被剜掉了心的木偶。

  “你再等等,等我卖掉自己,就能给你抓药了!我听说,回春堂的药吃了就好了!爷爷,您一定要等我……”

  ……

  “天灾之后,又见人祸!”

  陆沉走过这仿佛被遗忘的长街,心头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这条昔日还算热闹的街道,如今已沦为流民扎堆的污秽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泥腥、汗馊和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令人窒息。

  “风寒恶疾蔓延,灾民聚集,缺衣少食,就怕这大病之后,再起大疫……”

  陆沉低声对身旁的黄征说道,眉头锁得死紧。

  “若真那样,这安宁县,怕是就要糟了。”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触目惊心。

  不少面黄肌瘦、眼神绝望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自己的发髻或衣襟上,插着那根象征着自我贩卖的枯黄草标。

  他们如同待价而沽的牲口,沉默地蹲在冰冷的泥水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陆沉满心苦涩,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

  纵有几分侠义心肠,奈何囊中羞涩。

  自己那点积蓄,在这滔天的灾祸面前,连买药施舍给近邻都显得捉襟见肘,更遑论效仿大户搭棚施粥,救济这十里八乡涌来的灾民了。

  “唉,太惨了……”

  黄征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汉子,此刻也满是唏嘘。

  他声音低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两人穿过这充斥着绝望的人潮,正要拐入另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子。

  忽然,一个强撑着哭腔,试图吸引注意力的“叫卖”声,传入陆沉耳中。

  “小女子卖身为奴!”

  陆沉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破败街市的一角,污水横流,泥泞不堪,行人稀少,偶有几个面如菜色的路人也是行色匆匆,对周遭的苦难视若无睹。

  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正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她身上的粗布衣服早已破烂褴褛,沾满泥点,但能看出她曾竭力将它们拍打、整理得尽量平整一些。

  一头枯黄的发丝,用一根同样枯黄的草茎紧紧束在脑后。

  露出憔悴却依稀能辨出几分清秀轮廓的脸颊。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鼻尖不断滴落,在她身下的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又努力一遍遍地重复着。

  “小女子乃板桥乡大柳村人,奈何家乡遭了灾,田亩屋舍尽毁,父母双亲……亦亡于逃难途中,唯余我与年迈祖父相依为命,流落至此……”

  “今日,插草为标,自卖自身!”

  “小女子愿为奴为婢,洗衣做饭,洒扫庭院,耕田织布……任劳任怨!只求能换得些许银钱,救我祖父一命!”

  其字字泣血,声声锥心!

  陆沉站在不远处,望着那泥泞中倔强跪着的身影,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重重叹了口气。

  当街叫卖自己,将自身贱价置于秤砣之上,任人挑拣,若非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被逼到了绝境,这世上,又有谁人甘愿如此?

  “你要多少银子?”

  一个裹着油腻皮袄的粮店伙计模样的男人,站在泥泞边,斜睨着跪在雨中的少女,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盘算。

  少女抬起头,枯黄发丝下那双因饥饿和绝望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须得抓十剂麻黄汤,须得五两银子。”

  她报出这个数字时,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她偷偷问过回春堂伙计的底价,是救活爷爷唯一的希望!

  那粮店伙计闻言,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嗤笑一声,连连摇头。

  “五两?忒贵了!”

  他站起身,拍拍沾了泥的裤腿。

  “眼下是什么年景?人比米粮贱的多,五两银子平时倒是不贵,现在可不能成!”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少女眼中刚燃起的火苗。

  周围几个原本驻足的人也都纷纷摇头,脚步开始挪动,眼看这小小的角落又要恢复先前的冷清。

  少女欲哭无泪,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你会针线活吗?”

  一道清朗平静的声音,陡然响起。

  少女霍然抬头!

  只见一位身着素净青衫的年轻少爷,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细雨打湿了他肩头,他却浑不在意。

  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秀,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这污浊绝望格格不入的温润与沉静。

  看年纪,竟似与自己相仿!

  “会的!会的!少爷!”

  少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我女红做得好!村里的婶子大娘都夸!绣花、缝补、制衣,我都会!手脚麻利,绝不偷懒!”

  她急切地证明着自己的价值,生怕这唯一的希望溜走。

  那青衫少爷正是陆沉。

  他闻言,目光并未在少女身上过多停留,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微微侧首,对身后的黄征吩咐道:“取五两银子给她,然后,你亲自跑一趟回春堂,替她把所需的十剂麻黄汤抓回来。”

  “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带着现银和药,不妥当。”

  黄征点头:“好嘞!陆哥儿放心!包在我身上!”

  他心中暗赞,还是陆哥儿想得周全。

  这份善心,这份细致,当真是没得说!

  黄征动作麻利,从怀里贴身褡裢中摸出一锭足五两的雪花纹银,递到少女面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沉又问道。

  少女听见陆沉所言,自知遇到善人,赶忙用额头触地:“感谢恩公!小女子本姓张,爹娘多唤我‘红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