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双生魂记》

  客栈大堂里,阳光斜斜地穿过敞开的门扉,在磨得发亮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明晃晃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饭菜香、木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土气息。

  郭芙蓉正拿着块抹布,跟一张顽固的油渍较劲,嘴里念念有词:“排山倒海!我让你顽固!”

  抹布被她舞得虎虎生风,桌子腿都跟着晃悠。

  白展堂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条凳上嗑瓜子,闻言赶紧缩了缩脖子:“小郭,轻点儿,桌子是无辜的!”

  “掌柜的!”燕小六突然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他那身捕快服穿得歪歪扭扭,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门口来了个生面孔,瞧着不像本地人,还背着个大箱子!”

  佟湘玉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闻言那双精明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像嗅到了商机的狐狸。

  她放下算盘,扭着腰肢就往门口迎,嘴里已经挂上了职业性的甜笑:“哎呀,来者都是客,快请进……”

  她的话音卡在喉咙里。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来人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颜色洗得有些发灰,但浆洗得干干净净。

  她背上斜挎着一个硕大的、沉甸甸的药箱,箱角磨得光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格外清澈灵动的眼睛。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带着的那种满不在乎的笑意,嘴角微微翘着,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她真正烦恼。

  她站在门槛外,目光好奇地扫过客栈大堂里神态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迎上来的佟湘玉身上,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声音清亮又带着点江湖儿女特有的洒脱劲儿:“掌柜的,讨碗水喝,顺便打听个事儿。行医的,路过贵宝地,诊金嘛……随便给点就成。”

  佟湘玉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更真实、更热烈的光彩。

  “额滴神啊!”她夸张地一拍大腿,仿佛看到了财神爷下凡,“快请进快请进!神医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展堂,赶紧的,给神医上最好的茶!”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去拉那女子的胳膊,眼角的余光已经在那看起来就很能装东西的大药箱上扫了好几个来回。

  “神医不敢当,混口饭吃。”女子爽朗一笑,顺着佟湘玉的力道跨过门槛,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热闹又有点杂乱的客栈。

  她的目光掠过还在跟桌子较劲的郭芙蓉,掠过缩着脖子的白展堂,掠过门口探头探脑的燕小六,最后落在刚从后院走进来的吕秀才身上。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敢问姑娘……呃,大夫,如何称呼?”吕秀才文绉绉地问道。

  女子放下药箱,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干脆利落。

  “叫我小六就行,玟小六。”她大大方方地回答。

  就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阿楚和晏辰并肩走了下来,阿楚手里拿着个巴掌大、亮闪闪的金属方块,手指在上面灵活地滑动着。

  晏辰则拎着个造型奇特、像个金属蜻蜓似的小玩意儿。

  “家人们!宝宝们!早上好啊!”阿楚对着那金属方块(手机)元气十足地打招呼,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看看我们同福客栈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哇哦!”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堂中央、背着大药箱的玟小六,镜头立刻怼了过去:“发现新人物!一位背着超大号医疗包……呃,药箱的帅气小姐姐!掌柜的,这是新招的大夫吗?”

  直播间的画面瞬间被汹涌的弹幕淹没:

  【等等!这个气质!这个洒脱劲儿!玟小六?!】

  【小夭!是我命运般的女鹅小夭啊!她怎么到七侠镇了?!】

  【啊啊啊!真是清水镇的小六医师!这药箱我认得!】

  【璟公子呢?我的温柔狐狸璟公子在哪里?快让我康康!】

  【相柳大人!九命相柳会不会也跟来了?激动搓手!】

  【皓翎大王姬微服私访体验民间疾苦?剧本拿错了喂!】

  【药箱瞩目!小夭快给秀才看看他的近视眼还有救没!】

  【湘玉掌柜眼睛在放光!她肯定在算计诊金能打几折!】

  佟湘玉看到阿楚的直播设备,立刻来了精神,对着手机镜头调整了一下发髻,笑得见牙不见眼:“宝宝们好呀!额们同福客栈今天可是来了位贵客,神医!小六神医!”

  她特意加重了“神医”两个字,还朝小夭努努嘴:“小六大夫,快跟宝宝们打个招呼!他们都是额们滴亲人!”

  玟小六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看着阿楚手里那个会发光的小方块(手机),又看看佟湘玉热情过头的脸,虽然不明白“宝宝们”具体指什么,但入乡随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学着佟湘玉的样子,对着手机的方向,不太熟练地抱了抱拳,脸上依旧是那副爽朗又带点玩世不恭的笑:“呃……宝宝们好?我是玟小六,清水镇的回春堂大夫。路过此地,讨碗水喝,顺便……嗯,赚点盘缠。”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坦坦荡荡,惹得弹幕又是一片【哈哈哈】和【不愧是你】。

  “小六姐姐!”莫小贝从后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手里还捏着个刚捏好的泥人,看到玟小六眼睛一亮,“你是大夫?能帮我看看这个泥人吗?它好像有点歪脖子!”

  她举起那个脖子歪成诡异角度的泥人,一脸认真。

  玟小六被逗乐了,弯下腰,煞有介事地接过泥人,用手指在泥人脖子上捏了捏:“嗯……问题不大,筋扭了。小妹妹,你平时是不是总这样歪着头看人?”

  她模仿了一下莫小贝看泥人的姿势。

  “啊?好像是哦!”莫小贝恍然大悟。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玟小六笑着把泥人还给她,顺手揉了揉莫小贝的脑袋,动作自然亲昵。

  她这随性又带着点小狡黠的样子,立刻赢得了在场不少人的好感。

  吕青柠和吕青橙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大夫姐姐。

  “小六大夫,”祝无双端着一杯热茶,温柔地递过来,“一路辛苦,喝口茶吧。放着我来。”

  她习惯性地想接过小六的药箱。

  “多谢姑娘。”小六接过茶,却轻轻避开了祝无双接药箱的手,“箱子沉,我自己来就好。”

  她将药箱小心地放在脚边一张空凳子上。

  大堂里正一片和乐融融,阿楚的直播镜头捕捉着这温馨有趣的初次见面。

  铁蛋和傻妞无声无息地从二楼走了下来,站在阿楚和晏辰身后,如同两尊完美的守护神。

  铁蛋那双电子眼扫过玟小六,数据流在眼底深处无声地划过,瞬间完成了身份识别和初步评估。

  恰在此时,客栈门口的光线再次一暗。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众人刚刚才注意到。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形颀长挺拔,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寒刃。

  他面容极其俊美,甚至带着几分妖异的苍白,薄唇紧抿,下颚线绷得有些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疏离,目光扫过众人时,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气,让大堂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他站在那里,周身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带着深海气息的压迫感,冰冷而强大。

  白展堂几乎是瞬间就从条凳上弹了起来,像只受惊的猫,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都摆出来了,脸上是如临大敌的紧张:“高手!绝对的高手!这杀气……亲娘咧,这影响仕途啊!”

  他后一句是冲着旁边同样紧张得直摸刀的邢捕头说的。

  邢捕头也吓得够呛,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声音有点发颤:“额滴神……这、这位好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这是……”

  郭芙蓉也停止了和桌子的搏斗,警惕地看着门口的黑衣男子,手已经悄悄摸向了旁边的扫帚。

  吕秀才下意识地挡在了郭芙蓉身前,推了推眼镜,声音有点抖但强作镇定:“子、子曾经曰过,有朋自远方来……”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看门口冷得像冰块的男子,又看看旁边背着药箱、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的玟小六,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这生意好像……有点烫手?

  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轻松热闹降到了冰点,只有阿楚的手机里,弹幕在疯狂爆炸:

  【啊啊啊!相柳!是相柳大人!】

  【九头海妖!这气场!隔着屏幕我都腿软了!】

  【辰荣义军的扛把子!冷面将军!】

  【他来找小夭了!修罗场预警!】

  【替小六捏把汗!相柳大人这脸色不太对啊!】

  【同福客栈防御系统启动!白少侠准备点穴!】

  【快看铁蛋!他是不是要出手了?】

  【家人们谁懂啊,在搞笑剧里看到真·杀神了!】

  玟小六脸上的轻松笑意淡了下去,她看着门口的相柳,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语气带着点无奈和熟稔:“喂,冰块脸,你这出场方式能不能温和点?看把掌柜的和客人们吓的。”

  她说着,还指了指一脸紧张的佟湘玉和邢捕头。

  相柳的目光终于从众人身上移开,落在玟小六脸上。

  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理会佟湘玉和邢捕头,只是看着小六,薄唇微启,声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冷而低沉:“找你。”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中,铁蛋动了。

  他脸上挂着那种招牌式的、带着点金属质感的憨厚笑容,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几步就跨到了相柳面前,完全无视了对方身上那能冻死人的寒气。

  他上下打量着相柳,电子眼闪烁着饶有兴趣的光芒,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造型极其流线型的银色小盒子。

  “这位海产品兄弟,”铁蛋的语气热情洋溢,仿佛在推销什么新奇玩意儿,“深海远道而来,旅途寂寞吧?要不要看点解闷的?最新高清全息投影大片,《海底总动员》!主角是条跟你一样有冒险精神的小丑鱼,还有健忘又可爱的蓝唐王鱼,特别适合你这种……呃,海洋背景的朋友!点播不?包您满意!”

  他说着,还献宝似的按了一下小盒子上的按钮。

  “嗡——”

  一声轻响,一片璀璨的、流动的蓝色光影瞬间从银色小盒子中投射出来,充满了门口那片空间。

  光影中,色彩斑斓的珊瑚礁摇曳生姿,各种各样形态夸张、表情丰富的卡通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还有一只聒噪的蓝色小鱼(多莉)用极其夸张的语速喊着:“继续游啊!继续游啊!别停下!”

  那鲜艳活泼、充满童趣的海底世界,与相柳一身玄衣、冷峻肃杀的形象形成了荒诞到极点的对比。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定在了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邢捕头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茫然地眨巴着眼睛。

  佟湘玉脸上的惊恐凝固了,变成了纯粹的呆滞。

  郭芙蓉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吕秀才的眼镜差点滑下鼻梁。

  莫小贝看看炫目的海底世界投影,又看看脸黑得快要滴出墨来的相柳,小嘴张成了“O”型。

  吕青柠和吕青橙则完全被那些游来游去的卡通鱼吸引了,眼睛瞪得溜圆。

  阿楚的手机屏幕上,弹幕出现了短暂的真空,随即如同海啸般爆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海产品兄弟!铁蛋我服了!】

  【《海底总动员》可还行?!尼莫和多莉暴击相柳!】

  【救命!我要笑死在直播间了!铁蛋是什么品种的活宝!】

  【相柳大人的表情管理崩了啊!那眼神是想把铁蛋冻成冰雕吗?】

  【多莉:继续游啊兄弟!相柳:我想静静!】

  【年度最佳跨界联动!上古海妖遭遇迪士尼!】

  【傻妞在旁边憋笑憋得好辛苦!铁蛋回家要跪主板了!】

  【同福客栈众人表情包已截屏!史诗级名场面诞生!】

  相柳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看着眼前那聒噪的蓝鱼和游来游去的小丑鱼,再看看铁蛋那张写满“真诚推荐”的金属脸,周身那股冰冷强大的妖气都似乎滞涩了一下。

  他沉默着,那沉默比刚才的杀气更让人心头发毛。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片欢快的海底世界移开,重新聚焦在铁蛋脸上,薄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关、掉。”

  铁蛋眨巴着电子眼,似乎还想再推销两句:“兄弟,真的不考虑一下?特别治愈……”

  “铁蛋!”傻妞赶紧上前一步,忍俊不禁地拉了拉铁蛋的胳膊,小声提醒,“快关掉!这位……大人好像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