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文皇后驾到-《双生魂记》

  同福客栈那扇永远敞开的木门,今早被一道格外沉凝的身影堵住了光。

  来人一身深紫色滚金边的旗装,袍子料子挺括得仿佛能自己立起来。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点翠嵌宝的钿子。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客栈大堂时,带着一种久居人上、审视一切的威仪。

  她迈步进来,步履沉稳,环佩无声,身后仿佛自带乾清宫那种空旷又压抑的回响。

  整个大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白展堂手里擦到一半的桌子,“哐当”一声,抹布掉在了水盆里,溅起几朵水花。

  郭芙蓉端着一摞刚洗好的碗,僵在原地,嘴巴微张。

  吕秀才正摇头晃脑地对着柜台后的佟湘玉“子曾经曰过……”,话音戛然而止,手指还保持着推眼镜的动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连在后院练惊涛骇浪掌的吕青橙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个收势不稳,差点劈在晾衣服的竹竿上。

  “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佟湘玉第一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调门儿拔得又高又尖,带着七分惊吓三分难以置信的激动。

  她从柜台后面几乎是蹦了出来,手里的算盘珠子被她捏得哗啦作响。

  “这…这气派…这位客官您是打宫里…啊不,打哪块云彩上下来的呀?”

  来人目光平静地扫过佟湘玉那张写满震惊和生意人本能热情的脸,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大堂中央空着的那张八仙桌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此处,便是同福客栈?”

  “对对对!如假包换,童叟无欺,七侠镇独一份儿的同福客栈!”白展堂瞬间回魂,脸上堆起他跑堂生涯练就的、最灿烂也最谄媚的笑容。

  一个滑步就溜到了桌边,袖子在那光亮的桌面上飞快地抹了几下,仿佛要擦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您老里边请!上座!绝对的VIP…呃,贵宾专座!想用点啥?本店特色……”他习惯性地想报菜名。

  “展堂!”佟湘玉赶紧打断他,生怕这不着调的把贵客吓跑,自己扭着腰上前,努力把笑容调整得端庄又亲切。

  “这位…贵人,您先用茶?上好的雨前龙井,刚到的!您这是打哪儿来呀?看您这通身的气派,额滴个神,额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这么…”她一时词穷,激动地拍着大腿。

  “这么有范儿的!”

  来人没理会佟湘玉的激动和溢美之词,也没看白展堂谄媚的笑容,径直走到那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坐姿笔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沉静地看向前方,像是在等待朝会开始。

  这无声的气场让佟湘玉和白展堂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恰在此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家人们!宝宝们!看看这清晨的同福客栈,多么的…呃,鸡飞狗跳又充满活力!”阿楚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举着她的直播手机,镜头正对着楼下大堂这诡异又震撼的一幕。

  她穿着利落的改良劲装,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晃动着。

  晏辰跟在她身后,一身同样简洁的深色劲装,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下那位不速之客。

  铁蛋和傻妞则像两尊沉默的门神,紧随其后。

  阿楚的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位端坐八仙桌的紫衣妇人。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无数半透明的文字框像喷泉一样从阿楚手机上方投射出的全息影像里涌出来,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半个大堂:

  【卧槽!这衣服!这头饰!这气场!我瞎了吗?】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这cos也太硬核了吧!】

  【孝庄!绝对是孝庄太后!我的清史启蒙女神!】

  【给大佬递茶!不,递玉玺!】

  【太后娘娘吉祥!奴才给您请安了!(疯狂磕头.jpg)】

  【同福客栈这什么神仙风水?连太后都能招来?】

  【快看佟掌柜的表情!笑死我了,像见了金元宝又怕咬手!】

  【白展堂腿肚子在抖!我截图了!表情包预定!】

  【吕秀才的眼镜是不是吓掉了?】

  【这穿越业务范围也太广了吧!大清直通七侠镇?】

  阿楚看着满屏沸腾的弹幕,眼睛亮得像星星,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凑到那位妇人面前,手机镜头几乎要怼到人家脸上,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哇哦!家人们宝宝们!重磅新闻!我们同福客栈今日喜迎贵宾——大清国母,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我的天!快看这气度!这历史的厚重感!铁蛋!背景音乐!要恢弘大气!衬托太后的威仪!”

  铁蛋那张英俊的仿生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搞怪笑容,他打了个响指。

  一串气势磅礴、金戈铁马般的旋律瞬间响彻整个同福客栈——正是那首激昂澎湃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雄浑的音乐声中,孝庄太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阿楚和她手里那个对着自己的古怪小盒子,以及盒子周围漂浮的那些密密麻麻、不断滚动的奇怪文字。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晏辰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巧妙地挡在了阿楚和太后之间一点点侧面的位置,既不会显得无礼,又形成一种微妙的缓冲。

  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声音清朗。

  “晚辈晏辰,见过太后娘娘。这位是内子阿楚。我们来自…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娘娘凤驾亲临,不知有何指教?若有烦难之事,同福客栈上下,定当竭力相助。”

  他说话时,目光沉稳地与太后对视,不卑不亢。

  孝庄太后的目光在晏辰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这个年轻人的分量。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和困惑。

  “哀家…也不知为何会至此。昨夜尚在慈宁宫批阅奏章,”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烛火摇曳间,眼前一花,再睁眼,便在这…同福客栈门前。此地光怪陆离,言语奇特,器物更是闻所未闻。”

  她抬起保养得宜、戴着长长护甲套的手,轻轻指了指阿楚的手机和空中漂浮的弹幕全息影像。

  【太后说批阅奏章!实锤了!】

  【熬夜批折子穿越?这加班理由我服!】

  【太后娘娘辛苦了!快让佟掌柜给您开间上房!天字一号!】

  【奏章批不完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慈宁宫WIFI信号好吗?】

  【心疼太后一秒,加班加到穿越时空!】

  佟湘玉一听“批阅奏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激动得语无伦次。

  “哎哟喂!额滴个神!批…批奏章!您是…您是管着整个大清朝的太后娘娘啊!额滴个亲娘咧!”

  她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算盘拍到地上。

  “这…这…这真是天大的贵客!蓬荜生辉!蓬荜都烧起来了!展堂!快!快把最好的碧螺春…不!把我珍藏的那罐子,叫什么…大红袍!泡上!赶紧的!无双!无双!别愣着!快把后院晒着的新棉花被子抱出来!给太后娘娘铺床!要最软和的!”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地应了一声,像只受惊的小鹿,红着脸飞快地往后院跑去。

  白展堂也如梦初醒,声音都变了调。

  “好嘞!太后娘娘您稍等!顶级大红袍!马上就来!小的亲自给您泡!保证比宫里…呃,比您平常喝的还讲究!”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冲,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郭芙蓉凑到吕秀才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哗擦!活的太后!排山倒海都排不动的那种!芙妹,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习惯性地就想抬手。

  吕秀才赶紧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学术性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

  “芙妹!斯文!斯文!子曰:‘非礼勿动!’ 这位…这位可是真真正正母仪天下、垂帘听政、匡扶幼主、开创盛世的孝庄文皇后!是历史书…呃,是史书上顶顶厉害的人物!其智谋、其胸襟、其定力,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个肥硕的脑袋,手里还拎着把油腻腻的菜刀,瓮声瓮气地问。

  “啥玩意儿?太后?哪个太后?咱这疙瘩啥时候出太后了?想吃点啥太后?宫廷菜咱不会,酱大骨管够!要不来个溜肥肠?刚出锅的,倍儿香!”

  他一脸憨厚又茫然。

  “亲娘啊!”邢捕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巡街回来,看到大堂这阵仗,特别是那位端坐中央、气场两米八的紫衣妇人,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赶紧扶住门框。

  “这…这这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么大阵仗?影响仕途啊!大大的影响仕途!”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燕小六身后缩。

  燕小六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挺了挺他那并不厚实的胸膛,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虽然那刀更多是装饰),一手习惯性地想去摸腰间的唢呐,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拿出点官威。

  “呔!何…何方…神圣?报…报上名来!我乃七侠镇捕头燕小六!替我照顾…啊不,维护本地治安!”

  可惜结巴和底气不足出卖了他。

  莫小贝像个灵活的猴子一样从楼上窜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好奇地挤到最前面,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孝庄太后,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太后?太后是什么?比我们衡山派掌门还大吗?您会武功不?能教我两招厉害的么?”

  吕青柠推了推她鼻梁上那副小巧的圆眼镜,像个小侦探一样冷静地观察着,突然脆生生地开口。

  “真相只有一个!这位夫人虽然衣着华丽威严,但眼神深处有深深的困惑和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边缘,这是典型的‘时空错位综合症’的表现。说明她真的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而且对自己的处境感到非常不安。”

  她的小脸上一派严肃认真。

  白敬琪则双手抱胸,靠在楼梯扶手上,努力想摆出个潇洒的姿势,下巴微微扬起,用一种刻意压低的、自以为很酷的声音说道。

  “哗擦!大清太后?小爷我今儿算是开眼了。不过嘛,甭管什么身份,到了咱同福客栈的地界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呃,当然,您是太后,您随意!随意!”

  他看到孝庄太后瞥过来的眼神,后面的话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孝庄太后平静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或敬畏、或好奇、或激动、或茫然的目光,以及空中那些依旧在疯狂滚动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对于李大嘴的“溜肥肠”、邢捕头的“影响仕途”、燕小六的结巴官威、莫小贝的天真发问、吕青柠的“专业分析”、白敬琪的强行耍帅…她脸上那层威仪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哈哈哈大嘴的溜肥肠笑死我了!太后:哀家想吃御膳房!】

  【邢捕头永远在担心他的仕途!亲娘啊!】

  【小六的唢呐呢?快给太后吹一曲迎宾!】

  【莫小贝太可爱了!太后:武功?哀家会的是帝王心术!】

  【青柠小侦探上线!分析到位!】

  【白敬琪:强行装逼最为致命!太后眼神杀!】

  【太后的表情!我截图了!‘我是谁我在哪这群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心疼太后一秒钟,被同福客栈的泥石流包围了!】

  就在这鸡飞狗跳、人声鼎沸、音乐激昂(铁蛋还在忠实地播放着《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时刻,佟湘玉终于把她珍藏的、用红绸布包了好几层的小罐子大红袍翻了出来。

  白展堂也以他盗圣级别的身手飞速泡好了茶,用一个看起来是同福客栈能找到的最干净、最体面的白瓷杯盛着,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双手捧到了孝庄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您…您请用茶!上好的大红袍!您尝尝!”佟湘玉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孝庄。

  孝庄太后垂眸,目光落在那杯热气腾腾、色泽深沉的茶汤上,又扫过佟湘玉那紧张期待的脸,白展堂恭敬的姿态,以及周围那一圈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等待她反应的脑袋。

  她缓缓抬起戴着长长玳瑁护甲套的手,动作优雅地端起了茶杯。

  那护甲套几乎有半尺长,金光闪闪,尖端锋利,衬着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更显雍容。

  然而,就在那纤细的指尖即将触及温热的杯壁时——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佟湘玉心碎般的尖叫。

  “额滴个神啊——!”

  孝庄太后那精心保养、戴着长长护甲套的手指,终究没能适应这突然增加的“负重”和长度变化。

  指尖的玳瑁护甲套,极其精准又无比尴尬地,撞在了白瓷茶杯边缘最薄脆的地方。

  力道不大,但位置刁钻。

  白瓷茶杯应声而裂,滚烫的、深红色的茶汤瞬间倾泻而出,如同小小的瀑布,精准地泼洒在孝庄太后那身深紫色、料子挺括、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旗装前襟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极其醒目的水渍。

  几片舒展开的茶叶,狼狈地粘在华贵的衣料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佟湘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太后衣襟上那片狼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天塌地陷。

  白展堂保持着捧茶盘的姿势,整个人僵成了石像,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吕秀才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抖,差点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

  郭芙蓉捂住了嘴,眼睛瞪圆。

  李大嘴在厨房门口张大了嘴,手里的菜刀“哐当”掉在地上。

  邢捕头腿一软,差点真的跪下去,嘴里无意识地念叨。

  “亲娘哎…完了完了…影响仕途…这回真完了…”

  燕小六手按在腰间的唢呐上,不知所措。

  莫小贝吓得把剩下的糖葫芦全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小脸严肃。

  “物理碰撞导致液体泼洒,压强作用点分析…”

  白敬琪也忘了装酷,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铁蛋播放的《向天再借五百年》那激越的旋律,此刻在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

  【卧槽!!!!】

  【大型社死现场!!!】

  【护甲套:这锅我背了!】

  【佟掌柜:我裂开了!】

  【白展堂:我死了!】

  【太后:哀家刚来就湿身了?】

  【烫到没?衣服好贵的样子!心疼!】

  【快!快拿毛巾!傻妞呢?】

  弹幕瞬间被无数的感叹号和“卧槽”刷屏。

  孝庄太后本人,低头看着自己前襟那片迅速蔓延开的深色茶渍,粘着的茶叶,还有几滴溅落在她同样价值不菲的袖口上。

  她脸上那层维持了许久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威仪,终于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彻底碎裂开来。

  一丝愕然、一丝难以置信、一丝被冒犯的薄怒,最后统统化为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她保养得宜、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颊上,似乎有某种名为“端庄”的东西在寸寸崩塌。

  那握着碎裂茶杯底座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哀家……”她张了张嘴,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威震三朝、历经无数惊涛骇浪的定力,似乎在这一杯小小的、打翻的茶水面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太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额滴错!”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扑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了,手忙脚乱地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那片茶渍。

  “额该死!额有眼无珠!额不该用这个破杯子!额给您擦擦!展堂!死哪去了!快拿干净帕子!要新的!最好的!快去啊!”

  白展堂如梦初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声音都劈叉了。

  “帕子!干净的帕子!无双!快!”

  他一边吼一边慌不择路地冲向柜台后面放毛巾的地方。

  祝无双已经抱着一床蓬松的新棉花被子跑到了楼梯口,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把被子扔出去,又赶紧放下被子,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身上干净的帕子。

  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

  佟湘玉的哭诉,白展堂的嘶喊,祝无双的慌乱,邢捕头喃喃自语的“仕途完了”,燕小六不知所措的原地打转,李大嘴在厨房门口捡菜刀的叮当声,莫小贝嚼糖葫芦的吧唧声,吕青柠冷静的分析声,白敬琪尴尬的咳嗽声,还有那依旧不屈不挠、响彻云霄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孝庄太后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那抹荒谬感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了喉头翻涌的情绪。

  她轻轻拂开了佟湘玉那颤抖着、试图为她擦拭的手。

  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罢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更衣之所,何在?”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醒了混乱中的众人。

  “有有有!上房!天字一号房!一直给贵客留着的!干净敞亮!无双!快!带路!给太后娘娘带路!”佟湘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催促。

  “放着我来!”祝无双立刻上前,紧张又恭敬地躬身引路。

  “太后娘娘,这边请。”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瓷片和水渍。

  孝庄太后站起身,无视前襟那片刺目的狼藉,也忽略了周围所有或惊惶或关切的目光,迈着依旧沉稳却比来时快了几分的步伐,跟着祝无双走向楼梯。

  那挺直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哀家需要静静,谁都别跟来!

  【太后:累了,毁灭吧。】

  【社死后的冷静,最为致命。】

  【佟掌柜吓哭了,好真实!】

  【白展堂魂都飞了!】

  【无双好忙!心疼一秒钟!】

  【背景音乐求求了快停下!铁蛋你长点心吧!】

  【太后需要一间安静的房间疗伤(心理的)】

  看着太后消失在楼梯拐角,大堂里剩下的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但气氛依旧凝重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佟湘玉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被白展堂眼疾手快地扶住。

  “掌柜的!您挺住!挺住啊!”白展堂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额滴个神啊…额滴大红袍…额滴天字一号房…额滴小心脏…”佟湘玉拍着胸口,欲哭无泪。

  “这下可咋办?太后娘娘肯定恨死额了!会不会…会不会把额们客栈给…给…”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色更白了。

  “芙妹莫慌!”吕秀才赶紧安慰,虽然他自己也心有余悸。

  “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胸襟似海,定不会因这等无心之失而…而降罪的!我们…我们待会儿好好赔罪!拿出最大的诚意!”

  郭芙蓉也凑过来,难得没吐槽自家相公掉书袋,忧心忡忡地说。

  “哗擦,这开局也太刺激了。排山倒海都没这么吓人。晏辰,阿楚,你们点子多,快想想办法啊!太后娘娘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

  阿楚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小声对晏辰嘀咕。

  “老公,太后娘娘这心理阴影面积,得用紫禁城来算了吧?咱们这欢迎仪式…够‘硬核’。”

  晏辰捏了捏阿楚的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转向铁蛋,无奈道。

  “铁蛋,音乐…可以停了。”

  铁蛋这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响指,那雄壮激昂的《向天再借五百年》终于戛然而止。

  大堂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音乐停了!世界清净了!】

  【太后:哀家终于能安静地自闭一会儿了。】

  【佟掌柜的内心在滴血…】

  【秀才又开始子曰了,不过这次说得对!】

  【阿楚的鬼脸好可爱!】

  【晏辰好淡定!大将之风!】

  恰在此时,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童音。

  “小郭姐姐!这道题到底怎么做嘛!什么‘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烦死了!我宁可去练惊涛骇浪掌一百遍!”

  是莫小贝的声音,显然她拿着作业本去骚扰刚安顿好太后、可能正在隔壁房间收拾的郭芙蓉了。

  紧接着,是郭芙蓉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点抓狂。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问我?我哪知道啊!我只会排山倒海!这种弯弯绕绕的玩意儿,你得去找你吕叔叔(吕秀才)!或者青柠!她脑子好使!”

  “吕叔叔讲得我听不懂!青柠姐姐在楼下!”莫小贝的声音更委屈了。

  楼下的吕秀才闻言,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种“终于到我专业领域”的混合着责任感和轻微头疼的表情。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日常背景音中,天字一号房那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换了一身干净素色常服的孝庄太后站在门口。

  那身华丽繁复、象征无上权力的旗装和沉重的钿子显然已被卸下。

  此刻的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常服旗装,头发也简单地挽了个髻,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

  虽然眉宇间那份久居人上的威仪仍在,但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迫人的气势,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甚至…一丝茫然。

  衣襟上当然没有了茶渍,但刚才那场意外带来的心理冲击显然还没完全消散。

  她听着楼下莫小贝和郭芙蓉关于“鸡兔同笼”的争执,又看到楼下众人齐刷刷投来的、带着紧张、歉意和探究的目光。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大堂中央那张八仙桌上——那里,祝无双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碎瓷片和水渍,佟湘玉则捧着一个新茶杯,一脸忐忑地站在旁边,仿佛捧着个随时会炸的炮仗。

  孝庄太后的目光在佟湘玉那写满“我错了求放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她迈步,缓缓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佟湘玉立刻捧着新茶杯,像捧着贡品一样迎上去,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太后娘娘…您…您息怒…都是额不好…额给您换新茶了…刚泡的…您消消气…”

  她紧张得手指都在抖。

  孝庄太后没有接茶杯,也没有看佟湘玉。

  她的目光越过佟湘玉,落在了被祝无双清理干净、此刻空无一物的八仙桌面上。

  她沉默地走了过去,在桌旁站定。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猜测这位尊贵的太后下一步是要雷霆震怒还是拂袖而去时,只见孝庄太后抬起手,伸向了自己素色常服的袖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要掏什么令牌?懿旨?或者…暗器?

  然后,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孝庄太后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沉甸甸、温润洁白、上面还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蟠龙、散发着淡淡宝光的东西。

  玉玺?!

  【?????】

  【卧槽!玉玺!】

  【太后要干嘛?颁旨赐死佟掌柜?】

  【掏玉玺了!事情大条了!】

  【佟掌柜快跑!】

  【白展堂轻功准备!】

  【亲娘啊!影响仕途升级成影响性命了!】

  吕秀才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都忘了去扶。

  郭芙蓉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圆。

  李大嘴手里的抹布又掉了。

  燕小六的手按在了唢呐上,不知该不该吹。

  莫小贝忘了她的鸡兔同笼,好奇地探头探脑。

  吕青柠小脸严肃,飞快分析。

  “物体密度高,体积规则,印钮为螭龙盘踞,符合清早期宫廷玉玺特征…”

  白敬琪也忘了装酷,脖子伸得老长。

  佟湘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捧着茶杯的手抖得像筛糠,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太后娘娘!饶命啊!额…额真不是故意的!额…”

  孝庄太后仿佛没听见佟湘玉的求饶,也没理会众人惊骇的目光。

  她拿着那块象征着大清帝国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面无表情地、极其自然地、将它……轻轻地、稳稳地,压在了八仙桌桌面中央,一块不知何时铺上去的、用来盖住可能残留水渍的干净抹布上。

  玉玺压抹布?

  不,众人的目光顺着玉玺往下移。

  那抹布下面,似乎还盖着什么东西,被玉玺一压,显露出几根细长条状的轮廓。

  佟湘玉离得近,看得最清楚。

  她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然后慢慢裂开,变成了极度的茫然和…荒诞?

  孝庄太后做完这一切,才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已经石化了的佟湘玉,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此物尚可,压得平整些。”

  佟湘玉:“……啊?”

  众人:“???”

  【压…压咸菜???】

  【我看到了什么?玉玺…压咸菜疙瘩???】

  【传国玉玺的新用途!get!】

  【太后:哀家觉得这块石头挺趁手。】

  【佟掌柜的表情!从惊恐到茫然到怀疑人生!】

  【咸菜:何德何能!】

  【论玉玺的实用性!皇家认证压菜石!】

  【历史性的一刻!玉玺下岗再就业!】

  死寂。

  比刚才茶杯打翻时更彻底、更诡异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同福客栈。

  只有莫小贝没心没肺地吸溜了一下口水,小声嘀咕。

  “咸菜…早上喝粥正好…”

  佟湘玉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看着桌上那块价值连城、此刻却无比自然地履行着压菜石职责的玉玺,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孝庄太后,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脑彻底宕机,连“额滴个神”都喊不出来了。

  阿楚最先反应过来,她猛地掐了一下晏辰的胳膊,疼得晏辰“嘶”了一声,才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她立刻把手机镜头对准了桌上那块“物尽其用”的玉玺和下面压着的咸菜疙瘩,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家人们!宝宝们!见证历史!真正的历史!大清传国玉玺,在同福客栈,找到了它的第二春——压咸菜!这跨界!这格局!就问你们服不服!弹幕走起来!”

  【服!大写的服!太后娘娘威武!】

  【咸菜:我身价暴涨!】

  【皇家御用压菜石!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佟掌柜:这咸菜我以后还舍得吃吗?】

  【建议同福客栈推出‘玉玺压缸菜’,限量发售!】

  【太后:哀家只是觉得它压东西挺稳当。】

  【论实用主义者的最高境界!】

  【这直播值了!打赏!必须打赏!】

  弹幕再次被疯狂刷屏,各种惊叹号和“666”(被阿楚的直播设备自动转换成“六六六”)淹没了全息投影。

  孝庄太后对周围的反应和空中飘过的文字依旧置若罔闻。

  她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平静地转向依旧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佟湘玉,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哀家饿了。”

  这四个字如同解冻的咒语,瞬间激活了石化中的佟湘玉。

  她一个激灵,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拔得更高更尖。

  “饿…饿了?哦哦哦!饿了!好!饿了就好!大嘴!李大嘴!死哪去了!开火!立刻!马上!给太后娘娘做饭!拿出你毕生的功力!做…做最好的!最拿手的!”

  她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

  “哎!来了来了!”李大嘴洪亮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动静。

  “太后娘娘想吃点啥?酱大骨?红烧肉?溜肥肠?还是…呃,整点清淡的?”

  他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

  孝庄太后微微蹙眉,似乎对李大嘴报的菜名不甚满意。

  她略一沉吟,开口道。

  “御膳规制,过于繁琐。取些清淡爽口、易于克化之物即可。另…”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客栈众人。

  “哀家观尔等行事,新奇百出,倒也…有趣。”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

  “方才那…‘鸡兔同笼’之题,可予哀家一观?”

  “啊?题?哦!算术题!小贝!快!把你的作业本给太后娘娘!”佟湘玉赶紧招呼。

  莫小贝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把她的作业本和毛笔递给孝庄太后,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孝庄太后接过那粗糙的纸张和毛笔,走到一张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姿态依旧优雅。

  她垂眸看着纸上那道“鸡兔同笼,头三十五,足九十四”的题目,眉头微锁,似乎在认真思考。

  那专注的神情,与刚才用玉玺压咸菜的平静判若两人。

  【太后要解题了?】

  【从批奏章到解鸡兔同笼,这跨界!】

  【太后: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小…呃,这题有点意思。】

  【期待太后娘娘的解题思路!】

  【佟掌柜终于活过来了!】

  阿楚凑到晏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兴奋地说。

  “老公!有门儿!太后娘娘好像…没那么生气了?还主动看小贝的作业?这是个好兆头!”

  晏辰点点头,看着那位伏案沉思、仿佛回到了熟悉领域的太后,低声道。

  “嗯。这位太后,比我们想象的…更务实,也更坚韧。或许,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一个台阶。”

  铁蛋也凑到傻妞身边,用他那独特的、带着点金属质感的磁性声音低语,还故意眨了眨眼。

  “亲爱的,看到没?连太后都得学着适应同福客栈的‘惊喜’。看来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更‘精彩’。”

  傻妞那张精致的仿生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轻轻点头,目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保持着警戒。

  她的核心处理器正在高速分析着太后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评估风险等级已从“极高”降至“中度可控”。

  就在孝庄太后对着莫小贝的作业本凝神思索时,客栈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捕快服、腰间挎刀、手里还拎着个鸟笼的身影晃了进来,正是刚巡街(或者说遛鸟)回来的邢育森邢捕头。

  “亲娘啊!”邢捕头一进门,习惯性地先嚎了一嗓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场,寻找可能的“影响仕途”因素。

  当他看到端坐在桌旁、穿着素雅却难掩贵气、正对着张破纸凝眉沉思的孝庄太后时,尤其是看到太后旁边桌上那块被当成压菜石、却依旧宝光莹然的玉玺时,邢捕头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指着那玉玺,手指抖得像抽风,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了调。

  “那…那那那…那是个啥玩意儿?!龙…龙纹?!亲娘啊!这…这这这…私藏龙纹器物!僭越大罪!要杀头的!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大大的影响仕途!完了完了!小六!快!快保护现场!上报!赶紧上报!”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就想往门外跑,仿佛那玉玺是个烧红的烙铁。

  【邢捕头:我发现了什么!我要升官了!(不,是完蛋了)】

  【哈哈哈邢捕头永远在仕途的钢丝上跳舞!】

  【玉玺:我压个咸菜而已,至于吗?】

  【太后:哀家的印,你有意见?】

  【邢捕头:亲娘啊!这仕途没法要了!】

  这突如其来的咋呼,瞬间打破了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

  孝庄太后被打断了思路,不悦地抬起头,冷冷地扫了邢捕头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天然的威压。

  邢捕头被这眼神一扫,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刚迈出去的腿僵在了半空,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脸都吓白了。

  佟湘玉赶紧冲过去,一把拉住邢捕头,压低声音急道。

  “老邢!闭嘴!别嚎了!那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呃,压菜石!没事!没事的!你快别嚷嚷了!”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给邢捕头使眼色。

  “太…太太…后?”邢捕头看看佟湘玉,又看看一脸冰霜的孝庄太后,再看看桌上那“压菜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终于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他腿一软,“扑通”一声,这次是真的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

  “太…太后娘娘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小的…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他连滚带爬地就想往门外溜。

  “站住。”孝庄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邢捕头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门口,保持着半爬的姿势,冷汗涔涔而下。

  孝庄太后没再看邢捕头,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莫小贝的作业本上,拿起笔,蘸了蘸墨。

  笔尖悬在纸上片刻,似乎在回忆某种久远的解题方法。

  然后,她手腕沉稳地落下,在纸上工整地写下几行娟秀中透着风骨的小楷:

  “设鸡为x,兔为y。”

  “则有:x y = 35。”

  “2x 4y = 94。”

  “解之……”

  她写得专注而流畅,仿佛回到了当年教导幼年康熙演算筹策的时光,全然不顾旁边地上还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捕头。

  【太后真解出来了!】

  【这思路!清晰!】

  【设未知数!太后娘娘领先时代!】

  【邢捕头:太后娘娘,能先让小的起来吗?地上凉…】

  【跪着听数学课,邢捕头实惨!】

  【太后:解完题再处理你。】

  佟湘玉看着太后专注解题的侧影,又看看地上抖如筛糠的邢捕头,再看看桌上那“物尽其用”的玉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扶着额头,喃喃自语。

  “额滴个神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语气里充满了荒诞的疲惫。

  阿楚则兴奋地调整着手机镜头,给太后解题的特写,给邢捕头跪地的窘态,给桌上压咸菜的玉玺,最后给了佟湘玉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一个特写,对着直播间小声说。

  “家人们!宝宝们!看到没?这就是同福客栈的日常!前一秒玉玺压咸菜,下一秒太后解方程,旁边还跪着个担心仕途的捕头!就问你们,这剧本,哪个编剧敢写?这直播,值不值一个火箭?”

  【值!太值了!】

  【火箭刷起!】

  【这剧情走向,编剧看了都流泪!】

  【跪求太后娘娘开数学直播课!】

  【邢捕头:我的仕途和膝盖一起碎了…】

  【佟掌柜:心累,但还得营业。】

  就在这一片混乱、荒诞又莫名和谐的气氛中,李大嘴洪亮的声音如同救星般从厨房传来,打破了微妙的僵局:

  “开——饭——喽——!”

  伴随着这声吆喝,一股浓郁而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那香气霸道无比,混合着油脂的焦香、某种刺激性的辛香,还有一种让人闻之口舌生津的、难以形容的复合香味,瞬间盖过了之前残留的茶香和墨香,甚至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荒诞。

  孝庄太后解题的笔尖顿住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地上跪着的邢捕头也被这香气吸引,暂时忘了害怕,偷偷咽了口口水。

  佟湘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精神一振,脸上堆起职业笑容。

  “对对对!开饭!太后娘娘您快请上座!尝尝我们同福客栈的…呃,特色菜!保证让您…耳目一新!”

  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去扶还跪在地上的邢捕头,压低声音。

  “老邢!快起来!吃饭了!别杵这儿丢人了!”

  邢捕头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灰,灰溜溜地缩到了角落的桌子旁,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厨房方向。

  李大嘴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

  碗里红彤彤一片,上面铺满了炸得金黄酥脆的干辣椒段、花椒粒,还有翠绿的葱花、香菜。

  红油亮得诱人,香气更是霸道得直冲脑门。

  “太后娘娘!掌柜的!各位客官!”李大嘴把碗往八仙桌上一放,得意地一抹额头的汗。

  “尝尝咱老李的最新力作——‘红油赤浪’水煮肉片!还有这‘翠玉生香’炝炒空心菜!保证够味儿!”

  那碗“红油赤浪”,汤色红亮如熔岩,上面漂浮的辣椒花椒如同翻滚的火山碎屑,厚厚一层滚油封住了热气,只散发出灼人的辛香。

  几片嫩滑的肉片在红油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油海里沉浮。

  孝庄太后看着眼前这碗如同岩浆炼狱般的菜肴,眉头再次蹙紧。

  她自幼长在草原,后来入主深宫,饮食向来以精致、清淡、养生为主,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菜式?

  这浓烈到近乎暴烈的香气,对她那习惯了清淡御膳的味蕾来说,不啻于一种挑衅。

  【这菜…看着就上火!】

  【太后娘娘:哀家想吃点清淡的…就这?】

  【李大嘴的厨艺永远这么…硬核!】

  【红油赤浪!名字贴切!】

  【太后危!肠胃危!】

  佟湘玉一看太后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圆场。

  “哎哟大嘴!让你做点清淡的!你这是…这是要造反啊!太后娘娘,您别介意,这厨子脑子…呃,比较耿直!要不,我让无双给您熬点小米粥?清清肠胃?”

  孝庄太后没说话。

  她拿起筷子,那动作依旧优雅,只是伸向那碗“红油赤浪”时,带着几分审慎和犹豫。

  她夹起一片薄薄的、裹满了红油的肉片,凝视片刻,仿佛在评估一件危险品。

  在所有人紧张又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将肉片送入口中。

  瞬间,她的动作凝固了。

  只见孝庄太后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猛地睁大了!

  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掠过她的眼底。

  紧接着,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飞起两团红霞!

  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口,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到了。

  “咳咳…”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点呛咳的轻响从她指缝间漏出。

  “太后娘娘!”佟湘玉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又要跪下。

  “水!快拿水!凉的!”

  白展堂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一杯凉白开递到太后手边。

  孝庄太后接过水杯,没有立刻喝。

  她放下掩口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平复口腔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燎原之火”。

  她的脸颊依旧绯红,眼角甚至因为那强烈的刺激而微微泛起了生理性的水光。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那震惊和狼狈之下,她的眼中,竟缓缓升起了一丝…新奇?甚至是一点点…意犹未尽?

  她没喝水,反而再次伸出筷子,这次动作快了些,又夹起一片肉,送入口中。

  这一次,她有了准备,细细咀嚼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像是在品味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并快乐着的复杂滋味。

  “此味…”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呛咳而略带一丝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

  “…霸道!辛香穿喉,热力灼人,初尝如烈火焚身,细品之下…竟有回甘?”

  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确认。

  “辅佐三朝,历经沉浮,竟不知世间尚有如此…酣畅淋漓之味?”

  【太后:真香警告!】

  【被川菜征服的太后!】

  【从震惊到回味!大型真香现场!】

  【太后娘娘解锁新体验!】

  【李大嘴:看到没?这才叫实力!】

  【佟掌柜:吓死额了…】

  众人看着太后那泛红的脸颊、发亮的眼神和再次伸向红油碗的筷子,都悄悄松了口气,继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感。

  连缩在角落的邢捕头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着那碗红油,咽了咽口水。

  佟湘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后娘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