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神的调门震碎七侠镇-《双生魂记》

  一个身影突然堵住了客栈的门光。

  那身量极为颀长,比白展堂还高出半头。

  身上的行头闪得人眼晕——是件极其老派,针脚细密到堪称奢侈的戏服。

  赤红的袍底,绣着密密匝匝的金丝蟒纹,在晨光下反射出沉甸甸的光。

  那顶硬靠子上的绒球微微颤动,仿佛蕴着股无处安放的劲儿。

  这人背着光,脸上油彩浓重,勾画着一张辨识不出喜怒哀愁的脸谱,只觉威严压抑。

  背后,还煞有介事地斜插着两面威风凛凛的靠旗。

  整个大堂刚起床的混沌劲儿,被他这一身珠光宝气撞得支离破碎。

  “哟!”佟湘玉刚从二楼下来,惊得手里抹布都掉了,她那标志性的惊叹脱口而出。

  “额滴个神啊!介是哪位贵人一大早来光顾额们小店?”

  “这打扮,额滴乖乖,怕是进宫给老佛爷唱堂会刚回来吧?”

  “白展堂!白展堂!死哪去咧!”

  “快给贵客看座!擦干净点儿!”

  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几步上前,想帮人家解了那沉甸甸的大靠。

  那神秘客动作却麻利,双手一撑,只听得轻微的木轴转动声,那两面靠旗被他利落地卸下。

  靠旗座杆端端正正地戳在了堂中略显油腻的地面上,又无声地倚在了旁边的八仙桌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从坛子里闷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掐出来的韵味儿,又似锈蚀的古钟被敲响:“不劳掌柜。”

  “烦请诸位肃静……”

  晏辰和阿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正分享着一碗热腾腾的糖油粑粑。

  阿楚看得眼睛发直,叼着的半块粑粑都忘了嚼,含混不清地拽了拽晏辰袖子:“老公快看!活的‘霸王别姬’诶!”

  “唔……这个……真,真是第一次见!”晏辰也被这造型镇住,端起粥碗的动作僵在半空。

  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子的吕秀才猛地从账页里抬起他那张迷糊的脸,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芙妹!芙妹快看!这扮相……莫不是《锁麟囊》里的薛湘灵穿错了场?”

  “不对,看水袖,又似杨贵妃准备登殿……这老扮相真真稀罕!”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郭芙蓉刚把几屉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来,闻声一抬头,手里的蒸屉险险拿不稳。

  “哇呀呀!秀才你小声点儿!看把人家贵客惊着了!”

  “这派头……掌柜的!今儿早饭钱得加收二十文!”

  “不,三十文!就冲这个,值了!”她的小郭财迷心窍立刻发动。

  大堂角落,铁蛋的全息投影悄然显现。

  他扫描完毕,数据流在虚拟光屏上飞速滚动,他低低惊呼出声:“亲娘咧!主人,资料库比对完成。”

  “这身行头工艺……这位老先生,生于道光三十年左右!”

  “光绪年间名噪京津的超级名角儿!艺名‘赛云天’!”

  “数据库显示他最后一次登台是戊戌年……老天!换算到现在,他老人家魂归道山得有……三百多轮寒暑了?”

  饶是铁蛋是高科技机器人,这数据也让他语气带着一种强烈的电子颤音。

  “怨念波动指数……爆表!”

  “这唱的不是戏,唱的是一腔跨越三个一腔的憋屈啊!”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直播镜头早已悄然对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那身华服与整个客栈格格不入的存在感,瞬间点燃了弹幕的狂潮:

  【赛云天?!我太爷爷的戏匣子里仿佛刻着这名字!老神仙显灵了?!】

  【三百年怨念实体化?妈妈我害怕!但请多播一会儿!】

  【打假专家呢!速来!这唱腔要是真的我直播吃桌子!】

  【楼上不懂别乱说,那戏服下摆的金线走蟒,针法早就失传,没点真怨气撑不起!】

  【佟掌柜快保护好你的桌子椅子!这老爷子怨气值拉满啊!】

  【青柠学霸呢!快用你无敌的推理分析下他唱哪出?贵妃还是霸王?】

  【感觉更像来找调门儿的,唱了一辈子,结果刚张嘴……】

  那戏客,赛云天,仿佛全然无视周遭的目光与私语。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胸腔里如同拉起了千年风箱。

  那气蕴得极深,整个客栈都能感觉到他单薄戏服下的身体像被吹胀般鼓起。

  一个圆润得近乎诡异的拖腔已滚到喉咙口,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奴……哎……”

  这音还没出真声儿,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赛云天那气吞山河的架势猛地一滞!

  喉咙里像突然被塞进了一颗巨大的桃核,那个精心酝酿的华丽拖腔硬生生卡在了咽喉处!

  他原本威严整肃的脸谱猛地绷紧,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惊恐。

  那眼神瞬间从酝酿中的磅礴悲壮,切换成了老花眼找不到老花镜的懵圈。

  “哎——?!”他喉头发出的不再是预备的高亢穿云之声,而是破锣被敲漏气般短促、干瘪又戛然的怪音。

  所有准备捂耳朵的人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调门怎么就还没开始便宣布结束?

  下一秒,赛云天的身体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佝偻下去,又猛地直起。

  双手重重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那姿态如同被人狠狠扼住喉咙。

  紧接着,一声惨绝人寰、声震屋瓦、透着撕心裂肺的惊惶和绝望的哀嚎炸响在整个同福客栈!

  “嗷——!!!糟了!糟了糟了!我的调门呢?!老夫的调门啊——!!!”

  这声干嚎毫无美感,纯粹是惊恐到极致的本能反应。

  他像个弄丢了最心爱拨浪鼓的三岁小儿,原地跺脚转圈,发出带着哭腔的控诉。

  “嗓子!我的金嗓子!我的吊了几十米高的天梯!”

  “没了!没了!找不到了!天塌啦!!!”那凄厉劲儿,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直接撒泼打滚。

  【噗!等了一百年就这?!一口老痰卡喉咙?】

  【神转折!我以为要掀翻屋顶结果是被门夹了?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赛祖宗别慌!喝口蜂蜜水润润!弹幕里有没有老中医指导海姆立克急救法?对戏神管用吗?】

  【感觉老爷子下一秒就要拔刀自裁证明清白了……邢捕头!快保护好你二舅姥爷的官银!】

  【燕小六唢呐呢!快试试能跟老爷子嚎出二重奏不?】

  佟湘玉被这一嗓子嚎得原地蹦起三尺高:“额的亲娘嘞!老爷子您可不能在这里塌天啊!”

  她心疼地看着被震得簌簌掉灰的房梁:“白展堂!你死人啊!快扶住老人家!”

  “别让他急出个好歹!再摔碎了额们大堂里这张八仙桌,你给额当桌子用!”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

  赛云天捂着头,在原地陀螺似的乱转,突然又猛地停住,直勾勾盯住白展堂。

  那眼神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热与绝望:“你!快!点住老夫!”

  “用力点!点我的天突穴、廉泉穴!用力戳!”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损风箱般绝望混乱的喘息:“老夫就不信……嘿!嘿——咳!”

  他像个走火入魔的人在自残一样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脖颈,胡乱地戳着自己的几个穴道位置。

  “锁……喉……开!开呀!”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声低喝,手指如电光石火般戳向赛云天所指方向。

  指力及体,却如同泥牛入海。

  赛云天身子一僵,猛地低头看被点中的地方,又抬头看白展堂。

  眼神空洞而绝望,喉咙里挤压着含混不清的破碎音节,痛苦地摇头:“不……不对……不是这儿……劲儿不够……”

  那眼神里的怨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黑沉沉地压向四周。

  他那句调门消失的哀嚎仍在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聒噪的蜂鸟在撞击鼓膜。

  正说着,赛云天猛地一跺脚,那积攒了三百年、无处发泄的惊怒与委屈终于找到决堤的口子!

  “嗷——!”一声并非唱腔、纯粹是失控力量形成的恐怖声浪,宛如实质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大堂里悬挂的所有大红灯笼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同一时间“砰!砰!砰!”爆裂开来!

  红色的碎片混杂着飞扬的烛泪灰烬,暴雨般簌簌落下!

  佟湘玉尖叫着扑向她那如同命根子般放在柜台上的账本,却终究晚了一步。

  那冲击波像只顽劣的鬼爪,精准地掀翻了账册,崭新的纸页漫天翻飞,墨迹淋漓!

  郭芙蓉反应最快,大喝一声:“排山倒海!”双掌蕴足力气拍出,试图阻止这音浪之灾。

  掌风尚未推出多远,撞上那无形的声波屏障,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

  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得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连声咳嗽。

  阿楚手腕上流光溢彩的防护手环应激启动,嗡地一声张开一层淡蓝光幕。

  结果光幕刚一浮现,就像接触到了强干扰源一样滋啦作响,光晕剧烈扭曲闪烁了两下。

  “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我靠!”阿楚脱口而出的英文让周围人更懵了,“Our force field is offline!老公快躲!”

  她下意识就往晏辰怀里钻。

  晏辰动作更快,手指在腕带上急速点过,一枚拳头大小、形如飞碟的微型反制浮球应声飞出。

  闪烁着冷冽的蓝光,直射向那声波源头:“声波扰乱——启动!”

  然而浮球刚接近赛云天周身一米范围,通体蓝光瞬间疯狂乱闪。

  内部传出一连串急促得令人心悸的电子警报尖鸣,如同被丢进强磁场干扰源的小玩意儿。

  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啪嗒”一声,冒着几缕细微的白烟,直挺挺掉在地上,彻底废了。

  “我去!三百年怨念电磁干扰这么顶?”晏辰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报销的高科技。

  “铁蛋!傻妞!别扫描了!物理安抚启动!”

  铁蛋和傻妞反应极快,化为两道残影冲上。

  “老爷子!冷静!”铁蛋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电子干扰意图,试图麻痹对方的听觉神经。

  可赛云天深陷在自己的绝望剧痛里,外界声音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只觉有人影袭来,那积压的无边怒火与恐慌瞬间再次飙升!

  双臂带起沉重戏袍袖的风声,“哗啦”一声奋力向左右猛地一推!

  那袖风看似轻飘飘,力道却重得惊人!带着一种古老沉淀下来的沛然气劲。

  铁蛋和傻妞如同被两堵无形的巨墙正面撞上,两台以高强合金打造的机器人,竟被硬生生推得离地飞起。

  “咚!咚!”两声,分别砸在左右两边的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嵌痕。

  铁蛋胸前的外壳甚至微微凹陷下去一块。

  “哗擦!”白敬琪眼疾手快,一直当宝贝揣在怀里的左轮“啪”地一声甩了出来!

  他那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手指翻飞间,“咔哒咔哒”几声脆响,六颗明晃晃的真弹已经填入弹巢。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抬起,稳稳指向赛云天的方向!

  吕青橙尖叫着扑上去抱住白敬琪:“别开枪!傻啊你!打死了他调门更找不回来啦!”

  她又气又急地冲赛云天吼道:“老爷子!快停下!”

  “再嚎我替你问候你主治大夫信不信!”

  “再厉害的大夫也治不了你这一嗓子毁掉整个客栈的毛病啊!”情急之下,她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佟湘玉扑过去抢救漫天飞舞的账本纸页,撕心裂肺:“额的账!额的命根子啊!”

  “亲娘啊!介要是报销了可彻底影响仕途啊!”

  “邢捕头!亲娘啊!快记下来!全算老爷子头上!”她一边手忙脚乱去抓纸,一边下意识喊邢捕头的经典台词。

  邢捕头缩在墙角根,根本不敢看那威势惊人的赛云天。

  只敢盯着自己那点小俸禄的账本被撕碎飞走,心疼得脸都抽抽了:“老、老爷子……您、您悠着点……”

  刚从后厨闻声出来的李大嘴,抱着一根擀面杖当武器,腿肚子直抽筋:“这……这玩意儿……菜刀好使吗?”

  莫小贝眼睛发亮,拍着手蹦跳:“太帅了!比说书的还刺激!再来一遍!”

  一直冷静观察的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的防辐射眼镜(阿楚特意给她定制的),iPad屏幕反射着冷光。

  “能量爆发点集中在喉部,但根源在大脑,属于强烈的意念冲突产生的精神能级畸变。”

  “类似于……精神分裂引发的物理性紊乱。”她的小脸异常严肃。

  祝无双早已悄悄拿出了一盒银针:“放着我来试试!”

  “他气血翻涌太厉害,放几针或许能平……”

  直播投影悬浮在半空,弹幕密度空前高涨:

  【三百岁戏疯暴走!同福客栈变同福危楼!】

  【敬琪崽崽真弹威武!别冲动啊崽!这玩意儿打人身上得开花!】

  【青橙那句‘主治大夫’出来我笑岔气了!妹妹你是懂致命问候的!】

  【佟掌柜撕心裂肺要账本像要我命的!湘玉宝宝不哭!】

  【青柠大佬现场教学:论武学原理如何解释科学现象!】

  【傻妞铁蛋被秒推飞?老爷子这爆发力顶三个白展堂啊!】

  【邢捕头:我只关心老爷子的钱袋够不够厚!】

  赛云天对周遭的一切混乱置若罔闻。

  他只觉一股毁灭般的冲动攫住了喉咙——唱不出来,不如毁了这一切!

  没了调门,这天地万物、人间种种,于他这唱了一辈子戏的魂儿,便都是污浊不堪的噪音!

  他昂起头,喉咙深处再次滚动起不祥的暗雷,眼中浑浊一片,怨毒黑气弥漫。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被抽紧,发出低沉的嗡鸣,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阿楚灵光一闪!

  她猛地一跺脚,指着那直播投影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对着赛云天大吼道:“老爷子!你看!”

  无数条弹幕正以光速刷过:

  【老爷子别灰心!调门丢了耳朵还在吧?听听我们七侠镇的声音!】

  【试试《定军山》?老黄忠比杨贵妃提气!】

  【赛老板看看这边!您当年搭台的福满楼如今还在天桥下呢!】

  【听!有鸡叫!有娃哭!有白展堂偷偷嗑瓜子!都是调儿!】

  【唱不了您就听呗!三百年的调子都烂肚子里,听三百年的声音不一样美滋滋?】

  阿楚的声音穿透那即将爆发的毁灭前奏:“您听听!您听听他们的声音!”

  “这些都是新玩意儿!都是新的调调!比那老皇宫里的陈腔旧调有趣多了!”

  “您活了三百年,听够了宫廷那套陈词滥调,听听这人间烟火气!”

  “听听这闹腾!”

  赛云天酝酿中的、足以掀翻屋顶的音波洪流,被阿楚这突如其来、夹杂着无数混乱人声噪音和弹幕呼喊的声音打断,微微一滞。

  那浑浊暴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迷茫。

  活了三百年……听的……是什么?

  是帝王将相?

  才子佳人?

  还是……这些吵得他心烦意乱的新鲜声音?

  晏辰几乎是同时领悟了阿楚的意图,他一把从傻妞手中接过阿楚刚刚塞过去的一个小玩意儿,那东西像个银色的金属圆筒。

  他猛地一拍按钮,圆筒亮起一圈柔和的蓝光。

  “铁蛋!傻妞!启动音轨识别!构建环绕声场!”

  “以赛云天为中心,范围……就这个大堂!”

  “素材库——实时采集!”晏辰语速极快地命令,手指在自己腕带上飞快操作。

  瞬间,大堂周围浮现出几十个针尖大的亮银色悬浮点,它们是微型录音矩阵。

  赛云天喉咙里那股恐怖的嗡鸣再次提升,眼看就要喷薄!

  “芙蓉!展堂!敬琪!青橙!莫小贝!李大嘴!秀才!无双!邢捕头!小六!还有我!所有人!”晏辰一边紧急操作设备,一边用尽力气大吼。

  “听到什么声音?说出来!喊出来!”

  “最热闹的!最闹心的!最不像调的!现在!立刻!马上!”

  这命令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

  佟湘玉下意识指着账本碎片:“额的账!血汗钱飞啦!”声音尖利。

  白展堂习惯性地顺嘴接话打掩护,声音都提高了两度:“啥?谁钱飞了?不是我啊!天地良心!”

  李大嘴抡起擀面杖当鼓槌在案板上“咚咚咚”狂敲:“和面!擀面!拉面!切墩儿!咣咣咣!”节奏粗野混乱。

  郭芙蓉叉着腰,对着空气吼道:“排山倒海!没吃早饭怎么滴!软绵绵!”纯粹发泄对刚才被打倒的不满。

  吕秀才揉着脸:“子曾经曰过……曰过……哎呀芙妹你看我这本《论语》是不是被风卷破了!”慌乱中扯到了经典。

  白敬琪“哗擦!”一声,故意把枪管在桌面上刮出一长串刺耳的声音。

  吕青橙情急之下一掌拍在身边的桌上:“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这桌子怎么这么硬!震得我手麻!”小脸气鼓鼓。

  吕青柠冷静地补充:“能量冲击峰值偏移,衰减系数……唔,你们太吵了我没法算!”

  莫小贝跳起来拍手大叫:“太好玩啦!再来!再来!比练功好玩!”

  祝无双一边收针一边急道:“放着我来!别打碎了熬药的罐子!”

  邢捕头缩在角落带着哭腔:“我的亲娘啊!这要传到娄知县耳朵里可彻底影响仕途啦!饭碗不保啊!”

  燕小六被这混乱感染,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抽出腰间那锃亮的大刀片子,“啪”地往桌上一拍!

  接着想也没想,“呜哩哇啦——”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嘹亮、完全不在调上但又格外嘹亮的唢呐声骤然从他怀里爆发出来!

  竟是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唢呐!

  就在此时,铁蛋和傻妞眼中蓝光大盛!

  悬浮的录音矩阵瞬间将大堂里所有人爆发的这些鸡零狗碎、牛头不对马嘴、毫无韵律美感的噪音——哭诉、喊冤、惊叫、兵器刮擦、算盘珠子、擀面杖砸案板、无调唢呐、土味方言……全部分毫毕现地捕捉下来!

  晏辰手指在腕带投影上猛地一划拉!

  “音轨分层!混响增强!”

  “环境降噪……呃,算了不用降!要的就是这原生态!”

  “环绕输出!最大功率!目标点——老爷子!”

  “放!”他吼着按下最后指令。

  霎时间!赛云天的耳中、身周——那层无形的怨毒屏障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混乱能量流瞬间渗透、搅乱!

  他被一股奇异的声浪洪流瞬间包裹!

  那里面有邢捕头带着哭腔的“影响仕途”。

  有佟湘玉尖利的“血汗钱飞啦”。

  有李大嘴擀面杖敲击案板的“咚咚咚”。

  有郭芙蓉气势汹汹的“排山倒海”。

  有白展堂急于辩白的“天地良心”。

  有莫小贝欢乐的“太好玩”。

  有燕小六那尖锐跑调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呜哩哇啦”。

  甚至夹杂着祝无双“别打碎药罐子”、吕青柠“你们吵死了”和无数模糊不清的弹幕刷屏的人声背景音!

  这是一场由人类原始喧嚣和混乱电子采集混合而成的、充满烟火气和荒诞感的、毫无美感可言却生机勃勃的“人间交响曲”!

  赛云天酝酿的、足以撕碎一切的毁灭音波,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嘈杂到极致的混乱信息洪流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那张被油彩覆盖的老脸因为憋气和错愕而瞬间扭曲变形,喉咙里只发出一连串“嗬……咯……咕……”的怪响。

  周身翻涌的黑气骤然变得滞涩、混乱,如同浓墨滴入沸水,剧烈地翻腾、瓦解!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四周的景象——那满地狼藉的红纸灯笼碎片,屋顶簌簌落下的尘土。

  被拍在墙上的郭芙蓉、撞在墙角的铁蛋傻妞、护在敬琪身前的青橙、扯着嗓子喊“血汗钱”的佟湘玉。

  吹着跑调唢呐却卖力无比的燕小六、敲着案板的李大嘴、缩在角落害怕丢工作的邢捕头、兴奋蹦跳的莫小贝……

  以及半空中那个闪烁不断、刷着密密麻麻、他或许能看懂一两个字(比如“好听”、“有趣”、“心疼”、“加油”)的光幕……

  混乱的“人间交响曲”没有停止。

  晏辰在腕带上连点,铁蛋傻妞急速运算,几十个录音矩阵如同疯狂的工蜂,将现场各种声音——郭芙蓉不满的牢骚,白展堂慌乱的解释,李大嘴敲击案板的节奏,燕小六那越来越疯魔、居然还加了几个滑音花舌的唢呐,莫小贝咯咯的笑声,混着邢捕头“影响仕途”的惊惶调门,以及佟湘玉捶胸顿足的“额滴银子”……统统打包压缩。

  铁蛋眼中蓝光大炽,低喝道:“情感剥离器……过载启动!”

  他一挥手,一个金属圆球凭空出现,嗡嗡作响,散发出无形的波动——这东西本是处理机器人自身负面情绪的仪器。

  傻妞同步接入音频流:“核心诉求提取——关键词:声音,寻找,欣赏,新!”

  “降噪……算了,保留原生态!”

  晏辰猛地一拍按钮:“环绕立体输出!3D混响!”

  “目标——老爷子耳朵!给我……灌进去!”他对准兀自捂着喉咙干呕、周身黑气乱窜的赛云天。

  这一次的音浪洪流更加“精致”——过滤掉了物理毁灭的冲动、惊恐和纯粹的怨毒(至少滤掉了大部分)。

  却精准地放大了那些属于人间的喧嚣、热闹、焦虑、小脾气、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混乱生命力!

  所有嘈杂的、跑掉的、尖锐的、粗糙的、甚至是愚蠢可笑的声音,被高功率的环绕设备在赛云天耳蜗里猛地炸开!

  如同成千上万只麻雀在同时尖叫“这就是人间烟火!这就是你没听过的调调!好听吗?!”

  “呃——!”赛云天身体剧烈地一抖!

  仿佛同时有几千根小针在扎他的耳膜和神经!

  他双手猛地捂紧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

  那口积攒了三百年的浊气连同无法喷薄的怨毒音波,硬生生被这股子“高级噪音”给堵在了嗓子眼!

  比刚才更惨烈!

  他身体剧烈地起伏喘气,像个被丢上岸的鱼。

  他慢慢抬起头,油彩被扭曲的表情撕裂,透出的那张脸皱纹密布,写满了三百年的困惑与茫然。

  他试图张口,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啊……哦……呃……”的破碎音节。

  然后,是长长的、带着颤抖的抽气声。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懵懂又无助地看着这些闹哄哄的、会发出各种各样奇怪声音的“人”。

  佟湘玉第一个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爷子眼神的变化——那股要把人拖下地狱的怨毒黑气,似乎……变淡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强打精神开口,带着十二分的真诚(和算计):“老爷子!您介是……终于找回点调调咧?”

  “莫慌!声音就在这儿!就在咱七侠镇!”

  “您听听!听够了没有?还想听啥?咱这儿啥声都有!”她指指周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只要额们嗓子还在,就有的是调门给您听!”

  白展堂反应也快,立刻帮腔:“可不咋地!老爷子您甭急,调门儿这东西就是个磨叽活儿!”

  “你越找它它越不让你找着,等你不找了,嘿,它自个儿就跑回来敲门了!”

  “不信您听咱家小郭的‘排山倒海’!那调门,天天变!”

  “今天在隔壁街,明天就窜到屋顶上去了!”他试图活跃气氛。

  郭芙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对着赛云天那张写满沧桑困惑的老脸,还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老爷子,要不……我给您‘排山倒海’一个,您指点指点?”

  “虽然可能调门儿飘忽了点,但劲儿肯定足!”

  “哗擦!指点武功我在行!”白敬琪炫耀地又把那支左轮转了个花式。

  “停!别掏你那铁疙瘩!”吕青橙赶紧按住他,转身对赛云天,努力让自己显得耐心一点。

  “老爷子,‘问候您主治大夫’就不必了,不过您这嗓子……真要看看大夫了。”

  “无双姐姐,快给他扎两针吧?这光听声儿急不出调门啊!”她拉过祝无双。

  祝无双早准备好了针:“放着我来!气血逆乱了!”

  “天突、膻中、内关……”她熟练地运针。

  吕秀才凑近了些,眼镜片后闪着好奇的光:“前辈?您是不是觉得这人间之音,过于俚俗,不堪入耳?”

  赛云天的喉咙依旧只能发出“嗬……咯……”的破碎气音。

  他那混乱的怨气似乎终于被这轮番的“问候”和物理针刺逼到了一个角落,暂时偃旗息鼓。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空虚——找不回调门,他算什么?

  孤魂野鬼?

  吕青柠一直冷眼观察分析,此刻推了推鼻梁上的防辐射眼镜:“他需要目的性。”

  “唱不了,那就……换他听!”

  “给他点压力!让他听!必须听!没得选!”

  这句话如同钥匙!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让一个丢失了存在价值的人重新焕发生命力,只有让他“被需要”!

  被这乱七八糟却又生机勃勃的人间需要!

  晏辰立刻高声说道:“老爷子!你看!我这高科技,能收集声音,但没人告诉我什么声音最好听!”

  “什么调调最动人!您是行家!”

  他指着铁蛋傻妞和那些悬浮的录音矩阵:“我们打算办个音会!专门收集好听的声音!”

  “可我们这耳朵不行,听不出个门道!得请您老当评判!”

  阿楚立刻跟进,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对对对!大评判!”

  “没您这金耳朵坐镇,我们的音会那不成垃圾山噪音回收站了?那多丢人!”

  “白瞎了这么多新调调!”她一指满堂的人和天上投影的弹幕。

  “您忍心让大伙儿的鸡叫、蛙鸣、擀面杖敲击声、菜刀切墩声、小六唢呐声、秀才念书声,还有我们这些乱哄哄的聊天声……都白白糟蹋了?”

  “您得听听!好好品评品评!指不定哪个就是天籁呢!”

  “就算不好听,也得您指出来教教我们呀!您是宗师!得教后辈!”她直接给赛云天扣上了一顶“宗师”、“大师”、“音律导师”的高帽,并巧妙地将他绑定在了这场“音会”上!

  “额滴个亲娘啊!太有道理咧!”佟湘玉一拍大腿,眼中放光(对银子的光)。

  “老爷子!咱这音会场地费、茶水费、评审费……那个……都算在额们头上!”

  “就一条!您得好好听!使劲听!把额们客栈所有的好调调、赖调调都听出个花儿来!”

  “听完您写个品评,额亲自装裱挂在大堂!这可是金字招牌!”她顺杆爬的功夫炉火纯青。

  “亲娘啊……”邢捕头刚想抱怨,被佟湘玉瞪了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这算是文化盛事吧?文化盛事……应该影响不了仕途……”他小声嘟囔着寻找心理安慰。

  莫小贝欢呼雀跃:“太好啦!音会音会!我要第一个上!”

  “让老爷子听听我的笑声好不好听!”她已经蠢蠢欲动。

  “呜哩哇啦——!!”燕小六二话不说,立刻对着赛云天,再次爆发出他所能发出的最高亢、最嘹亮、最毫无保留也最跑调的唢呐曲!

  这就是他支持“音会”的方式!

  郭芙蓉一撸袖子:“排山倒海!我要加点儿新词儿进去当背景音效!保准带劲!”

  白展堂则笑嘻嘻地端起一小碟瓜子:“老爷子,边听边嗑?”

  “听听我嗑瓜子的节奏感?看看能不能踩上点?”

  “……嘿!哗啦哗啦……您听这声儿!”

  李大嘴抡起巨大的擀面杖,在厚实的案板上砸了起来:“梆!梆梆!梆梆梆!”

  整个同福客栈在绝望的废墟之上,瞬间转化成了一场为了“挽留”一个失落戏魂而强行举办的大型音浪实验准备现场!

  人人都在制造、或准备制造某种声音!

  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捂着头、瞪着眼、被这一切突如其来的“重任”砸懵的老戏骨!

  铁蛋和傻妞更是在半空投影出巨大的虚拟打分牌,金光闪闪,上面还有烟花特效,映照着赛云天那张彻底茫然的脸。

  直播弹幕更是推波助澜:

  【预定第一届同福噪音鉴赏大会最佳评委!非老爷子莫属!】

  【我愿献上我家鸡打鸣独家录音!求老爷子品评!】

  【青橙快去练练嗓子!来个萌版排山倒海背景音!】

  【佟掌柜:计划通!赚吆喝还省场地费!】

  【燕捕头这唢呐吹的是……奔丧小调?老爷子稳住!】

  【李大嘴:本场最强节奏型男!不服来战!】

  赛云天被祝无双几针下去,又被这四面八方涌来的音浪洪流和无形的“大师帽子”死死摁住。

  他的眼神依旧是空洞而迷茫的,如同被强行拉到闹市中心的远古石像,对周遭的嘈杂只剩下本能的无措。

  那身奢华的戏袍上落满了飘散的烛泪灰烬和细碎的灯笼红纸,刺目的蟒纹沾着尘埃,华贵之中更添几分落魄苍凉。

  喉咙里残存的反抗的“嗬嗬”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只剩下几不可闻的抽气。

  他微微缩了缩脖子,第一次,像一个无处可去的老人,迷茫地望向那满堂生龙活虎、鸡飞狗跳般筹备“音会”的众生相。

  这一夜的七侠镇,同福客栈灯火通明。

  大门洞开,不再防备那走失的怨灵,反而热情地向整个小镇张开了怀抱——像个巨大的噪音收集器,将一切能吸引来的、制造声响的生命都卷了进来。

  临时搭建的戏台子(确切说是几张八仙桌拼凑的高台)上,成了喧嚣的擂台。

  李大嘴早已把案板当鼓,擀面杖作槌,“咣当!咣当!梆梆梆!锵锵锵!”

  敲得兴起时,随手抓起刚出锅的大菜勺,猛地一敲旁边挂着的铜盆!

  “哐——嗡——!”

  巨大的金属震颤穿透力极强,震得刚被祝无双扎了针、暂时只能老实坐在台下角落当评委的赛云天,耳朵嗡嗡作响,脸上油彩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这粗野原始的节奏,与他记忆中宫廷乐师一丝不苟的演奏相差何止万里?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算不算一种“音”。

  吕青橙跳上台,深吸一口气,小脸憋得通红,一声稚嫩但极其认真的暴喝:“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

  带着她独有的“惊涛骇浪掌”的起手式,呼啸的掌风划过空气,竟带出一种奇异的、如同裂帛般的锐利声响!

  她打完一掌,气鼓鼓地跳下台,还不忘对赛云天方向喊了一嗓子:“老爷子!这个声算响亮不?”

  赛云天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两下,也不知是赞叹还是无语。

  燕小六岂甘人后?

  他一个旱地拔葱,直接跳上了台中央,深吸一口气,把那黄铜唢呐对着屋顶,鼓足腮帮子。

  “呜——哩——哇——啦——!”一曲不知名,充满了花舌滑音,高亢到简直要劈裂夜空,调子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曲子炸裂全场!

  吹到忘情处,他左摇右摆,几乎把自己扭成麻花。

  台下的邢捕头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亲娘啊……小六子你这是要了亲命啊……”

  莫小贝尖叫着蹦上台:“该我啦该我啦!”

  她没带任何乐器,直接原地开始打一套乱七八糟、东拼西凑的拳脚。

  嘴里一边呼喝着“嗨!哈!嚯!”一边还模拟兵器破空声“嗖!啪嚓!噗呲!”。

  甚至还学了两声惟妙惟肖的狗叫。

  “噗——”一直面无表情坐着的赛云天,喉头突然很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笑,又强行忍住了,那表情在油彩下显得极其古怪。

  真正的高潮来自郭芙蓉。

  她气沉丹田,运足功力,一声怒吼:“排——山——倒——海——!”

  强大的冲击力推向观众席前方……一只大铜缸。

  那铜缸纹丝未动,甚至缸沿上落着的灰都没掉下多少。

  但紧接着,她声音陡转,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小调”唱了起来:“排山那个倒海哎——!”

  “倒海那个排山哟——!”

  “推不动你个破铜缸——!”

  “真气死我郭芙蓉——!”

  这完全不在调上、夹杂着怒气又自嘲的“歌谣”,荒诞得无与伦比。

  她唱完,脸都气红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然而——

  “嗬……咯……”角落里的赛云天,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意义不明的声响!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那表情不再仅仅是茫然或痛苦,更多是一种错愕和……震惊?

  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郭芙蓉!

  那眼神锐利如刀,似乎要把她刚才唱的每一个字音剖开碾碎!

  “芙妹!芙妹你怎么了?!”吕秀才第一个发现了赛云天的异常状态。

  晏辰反应神速,他腕带投射的光屏上立刻闪现出刚捕捉到的实时音谱!

  铁蛋飞快地汇报:“检测到目标能量核心(喉部)出现极高频微弱波动!”

  “频率……这……这频率正在快速变化!”

  “主动匹配!有主动尝试匹配刚才芙蓉主母音源的迹象!”

  “不!更像是……解析?模仿?”他语气也带着惊奇。

  阿楚眼珠一转,瞬间福至心灵!

  她激动地跳起来,指着郭芙蓉大喊:“快!芙蓉姐!再给她来个原汁原味的!这次带点‘小郭式’变调!”

  她转向茫然看客的李大嘴:“大嘴哥!敲你的破锣破鼓!给小郭姐定个调!不用准!要有气势!”

  最后她冲向燕小六:“燕捕头!唢呐跟上!就现在!给个最疯的滑音垫底!”

  “哗擦!”白敬琪也跟着凑热闹,双手比划开枪的动作:“砰!啪!看戏!给爷爷的调门加油!”他纯粹是起哄。

  被点名的三人下意识行动。

  李大嘴抡起擀面杖又在那大铜盆边沿狠狠一敲:“哐当——嗡——!”

  声音未落,燕小六的唢呐如同被刺激到的疯蛇,“咿呀——呜哩哇啦——!!”一个比刚才更狂野的滑音猛地蹿起!

  就在这怪异、混乱、充满破坏力又带着点莫名生机的“伴奏”响起的刹那——

  郭芙蓉像是被电击了灵感!

  或者纯粹是破罐子破摔了!

  她再次运气,放开了嗓子,用她所能吼出的最大音量,不再是模仿唱腔,而是真正地、肆意地把她练功时的愤懑、做跑堂的抱怨、对秀才撒娇的嗔怪……把一切情绪都融了进去:“排——山——倒——海——!!!气死我啦!!!”

  这声音直冲云霄,粗粝,直白,毫无美感,却像一颗滚烫的石头砸进了平静(实则已混乱不堪)的水面!

  “呃啊——!!!”

  几乎是同时!

  台上台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赛云天!那枯坐了数小时、喉头只发出破碎音节的干瘪身躯,猛地像张拉满的巨弓般绷直!

  颈部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根根暴突!

  他头颅高昂,仿佛要刺穿屋顶!

  喉间酝酿的已不再是毁灭之音,而是一种……极度压抑后、终于找到一丝缝隙的、近乎窒息的爆发!

  一声完全不似之前哀嚎的嘶哑怪啸,冲破了三百年的枷锁,从他的声带撕裂而出!

  那声音如同生锈的巨大齿轮被强行扭转挤压发出的艰涩巨响!

  刺耳!尖锐!毫无旋律可言!

  甚至跑调跑得比燕小六的唢呐还要离谱十万八千里!

  像是刀片刮在生铁上!

  “呀——嗷——呃——噶——!!!”

  这声音充满了力量感的生涩和失控的爆破!

  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圆润回转、气韵悠长!

  轰!

  他正上方一个巨大的、原本挂在主梁下预备晚上点亮的灯笼,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

  红纸碎屑如同炸开的火团!

  但这不是结束!

  赛云天那爆发性的啸叫在冲破喉咙的束缚后,如同开闸泄洪的狂流,他根本无法控制!

  啸叫在最高点猛地一个破音般的俯冲,声音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飘忽跌宕。

  竟隐隐约约地粘附上了一点……郭芙蓉刚才那声“排山倒海”的粗粝音高的尾巴?!

  “吼——唔唔——哇——嘎——!!”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他这失控破音的出现,他那双被三百年的油彩覆盖、原本浑浊呆滞的眼睛,猛地亮起了两簇细小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水潭般震荡的幽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闪烁不定,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挣扎。

  但就在这闪烁中,竟隐隐……带上了一点点生动的、属于“人”的惊愕和狂喜?!

  铁蛋监测光屏瞬间飙红:“目标怨念核心波动——异常!”

  “能量指数……混乱!急剧下降!”

  “目标精神能级——波动剧烈!”

  “检测到……正向情感因子?!初步生成?!”

  傻妞也疾声道:“物理伤害性已大幅衰减!”

  “音波结构出现……呃……主动重构倾向?”

  赛云天这一嗓子吼完,似乎也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一头栽倒!

  万幸白展堂就在他旁边不远,白展堂条件反射地一个急步上前,瞬间运指如风:“葵花点穴手!定住!别磕坏了桌子!”

  他点的是赛云天的几个关节点位,让他倒下的速度骤减。

  祝无双早已冲上前,纤细手指夹着几枚银针,在赛云天倒地前一刻,精准地刺入他的背心几处大穴。

  铁蛋和傻妞反应更快,两台机器人如同两道影子,几乎在赛云天倒地的瞬间出现在他身下。

  将他稳稳地托住,平放在几张桌子临时拼成的“床”上。

  全场鸦雀无声。

  只能听到赛云天粗重得像拉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胸口剧烈地鼓动着。

  油彩覆盖的面容被震裂开几道细纹,露出底下苍白枯槁的皮肤,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那身价值连城的老戏服沾满了灰尘和碎屑,看上去更加黯淡了。

  但他那双刚才爆发出诡异精光的眼睛,此刻却无力地半阖着,不再有令人心悸的怨毒黑气,也没有慑人的精光。

  只剩下一片浑浊的倦怠,像一个用尽全部力气挣扎过后、只剩疲惫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根如同枯枝般的手指。

  喉咙里发出拉锯般的“咯……咯……”声。

  指尖,颤抖地、微弱地、指向——郭芙蓉的方向。

  郭芙蓉还维持着刚才吼完那个不伦不类的“排山倒海”的姿态,看到那根指着自己的枯瘦手指,吓得一哆嗦,声音都变调了:“前……前辈?您找我?”

  “不是我干的!是您自己吼的啊!”

  “那灯笼……账回头让掌柜的跟您一起算!”

  “额滴个亲娘哎……”佟湘玉捂着心口,一脸肉痛地看着炸碎的灯笼和摔在地上的算盘。

  赛云天的手指依旧指着郭芙蓉,喉咙里的气音更急迫了些:“嗬……嗬……样……来……”

  “样?”郭芙蓉懵了。

  “来?”白展堂试探着接话。

  赛云天挣扎着,那气音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极其模糊,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样……本……”

  全场更懵了。

  样……本?

  什么东西?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铁蛋投射出的实时音谱分析的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冷静地点破了关键:“他想要刚才的音源片段。”

  “芙蓉姨母吼的那个‘排山倒海’样本。”

  “样本?芙蓉的鬼哭狼嚎?”白展堂差点笑出来。

  赛云天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艰难地向下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坚定地——点头了!

  他那浑浊的眼神里,第一次,极其清晰地传达出了一个东西——渴望!

  一种笨拙的、新生的、与毁灭完全不同的欲望!

  晏辰差点跳起来!

  “铁蛋!傻妞!立刻把刚才芙蓉姐那几声‘排山倒海’!”

  “还有老爷子自己吼的那段!原始无损提取!快!”他语无伦次,意识到事情有了真正突破的曙光。

  铁蛋眼中蓝光闪烁,数据流瀑布般倾泻:“提取完成!”

  “声纹识别!音轨分离!清晰处理……正在进行!”

  “主人,老爷子的那段‘怪啸’……蕴含了极其复杂的声波震荡模型!”

  “他……他好像是在努力模仿芙蓉主母的‘走音’,但又控制不住自身音域结构崩塌……”

  “他在尝试……重组?”

  赛云天静静地躺着,枯槁的胸膛缓缓起伏,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言语,没有在意佟湘玉心疼账本和灯笼的絮叨。

  更没有心思再去管那光怪陆离的直播间弹幕。

  他只是艰难地、极其专注地盯着铁蛋投射在半空的光屏——那里,无形的声波纹路正在被解析、切割、标记、重构。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老旧的戏服布料摩擦桌板的细碎声响,和赛云天那如同抽拉破风箱般的呼吸。

  李大嘴识趣地收了那“咣当”的破铜声响;

  燕小六也把唢呐藏回了怀里;

  莫小贝难得安静地蹲在一旁;

  整个同福客栈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知道赛云天在听什么,或者在等什么。

  他们只看到,他那双浑浊眼眸深处,偶尔会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光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几不可察的涟漪。

  良久。

  当铁蛋投影的光屏上,那混乱复杂如同抽象画的声波纹路被算法强行梳理得稍微规整了一点时。

  那躺着的戏骨,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食指。

  指腹对着空气,极其缓慢地抬起,落下。

  抬起,落下。

  像在丈量一件看不见的、极其精密的器物尺寸。

  又如同……模仿着某种节奏?

  或者说,试图控制声带肌肉的发声点?

  他喉部的肌肉也在随着那指腹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颤动,幅度小得像濒死的蚊子在振翅。

  没有声音发出。

  但他整个枯槁的面容却紧绷到了极致,额角、脖颈上干瘪的血管如同濒临断裂的细弦。

  那无声的练习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精神。

  几个缓慢的节奏模仿后,那手指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闭上眼,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喘息。

  “老爷子……他,他在琢磨?”郭芙蓉看得目瞪口呆,声音都轻得像蚊子叫。

  “是……参悟?”吕秀才推了推眼镜,试图找到更文雅的词汇。

  突然!

  “哈!哈哈哈!”

  一声突如其来的大笑打破了寂静!

  是莫小贝!

  她指着赛云天刚才垂落的手指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玩!太好玩了!”

  “我明白了!他在学蚊子叫!嗡嗡嗡!嗡嗡嗡!”她也学着伸出小手指,对着空气点了几下。

  赛云天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

  “……嗡嗡……”

  极其微弱、极其含混、如同气声摩擦出的两个音节,从他干裂的唇缝里挤了出来!

  那声音浑浊不堪,甚至谈不上“叫”,更像濒死蚊子的最后挣扎。

  但!

  是模仿!

  是他自己主动发出的、全新的、非毁灭性的音节!

  这微不足道的声响,却如同巨锤砸在了众人心坎上!

  吕青柠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一亮:“认知突破!主动模仿!新神经通路搭建迹象!”她语速飞快。

  铁蛋的光屏上,赛云天的精神能量图谱瞬间剧烈波动起来。

  原先占据主色调的暗红色代表怨念的区域如同退潮般衰减。

  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的嫩绿色光点开始如同燎原星火般浮现、闪烁!

  郭芙蓉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

  白展堂咧嘴一笑:“好家伙!祖宗爷您这是开窍了!”

  “蚊子就叫蚊子声儿!咱学不像顶多挨咬!不丢人!”

  赛云天再次睁开了眼。

  那双眼里的浑浊似乎被刚才那声含混的“嗡嗡”驱散了一点点?

  或者是因为那嫩绿色精神能量的浮现?

  他眼神第一次不再只有暴戾痛苦或茫然,竟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专注与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好奇?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这次,不再死死盯着郭芙蓉的方向。

  他的目光迟缓地扫过眼前能看到的每一个人——

  佟湘玉带着紧张和期冀的脸。

  白展堂咧嘴笑着的调调。

  郭芙蓉那带着点紧张又充满莫名崇拜的眼神。

  吕秀才眼镜片后面好奇的光。

  李大嘴那张憨厚的圆脸。

  缩在角落又忍不住探头看的邢捕头。

  抱着唢呐随时准备“伴奏”的燕小六。

  还在偷偷学“点蚊子”动作的莫小贝……

  最后,他的视线落向了悬在半空、闪烁着各种无形音轨光斑和直播间弹幕的投影区域。

  【老爷子雄起!】

  【蚊子叫也是新调门!】

  【坐等第二声!】

  那光斑在赛云天浑浊的眼瞳里跳跃着,映不出完整的影像,却点燃了一丝极其古老、尘封已久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那跳跃的光斑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仿佛一个沉睡千年的灵魂,第一次窥见了外面世界的一丝亮光。

  佟湘玉抓住时机,鼓起勇气(也鼓足了劲儿要捞回损失成本),向前一步,声音放得极其温和:“赛老板?老前辈?老爷子?”

  “您看……那个……要不……再试试?”

  “随便哼哼点儿?听个响也行?”

  “您琢磨了半天,总得亮个新玩意儿让大家伙儿开开眼吧?”

  “不然额这桌子椅子的赔偿,算谁头上哦?”

  “您刚才那声音,蚊子嗡嗡的……额觉得……挺好听!”

  “好……听?”

  一个干涩得像两片砂纸摩擦的陌生声音,极其吃力地、带着浓重的难以置信和试探,再次从赛云天干裂的唇缝里挤出!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实实在在是他自己主动发出的、表达意思的词句!

  【亲娘啊!邢某人的官银保住了!老爷子终于开口说词儿了!】

  【佟掌柜:只要你肯唱,桌椅板凳算我账(划掉)算你账上!】

  【我赌十文钱,下句老爷子要说:亲娘啊!】

  【好家伙!三百年前的老蚊子精成精实锤!】

  【这声“好听”听着像刚学会说话,但比鬼哭狼嚎强一百倍!】

  赛云天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到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仔细品味这属于“说话”的崭新触感。

  恰在此时,祝无双那几根银针的功效开始真正显现。

  她一直凝神于针下的细微反应,此刻眼神一亮,手下运针速度加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温和渗透的巧劲。

  赛云天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丝。

  他再次尝试着开口,喉咙里的摩擦音依旧粗糙,却仿佛顺畅了一丝丝:“这……声儿……怪……”

  他似乎努力地在评价着什么,但词汇匮乏得可怜,颠三倒四。

  “怪?”李大嘴心直口快,“怪啥怪?声音可不就是怪着来的?”

  “我擀面杖敲盆还怪呢!听着得劲儿就行!”

  他啪地一下把一碟刚蒸好、点缀着翠绿葱花的糖蒜拍在了赛云天面前的桌上:“尝尝!开胃!”

  “听着声儿吃着蒜,给劲儿!”

  浓郁的醋香和辛辣蒜味猛地钻进赛云天那尘封了三百年(至少他心理上感觉是)的鼻腔里!

  这刺激性强烈的气息如同在死水里投入了一颗炸弹!

  “哼……哼嗯……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毫无预警地爆发!

  这喷嚏打得地动山摇,唾沫星子(如果他有的话)估计能喷出一丈远!

  赛云天整个身体都被这喷嚏带得从“床”上弹起又重重落下!

  脸谱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然而!

  这一个巨大的、毫无美感的喷嚏过后,赛云天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像是堵塞千年的河道被一股蛮力强行冲开!

  一股带着辛辣刺激感的清凉气息直冲鼻腔、咽喉!

  他那张老树皮般的脸都因为剧烈的吸气而涨红了一点!

  他顾不上仪态,贪婪地、狼狈地大口呼吸了几下!

  铁蛋的数据捕捉瞬间响起:“目标发声器官通量暴增!物理阻塞清除!”

  “能量传导效率……提升1200%!重复,1200%!瓶颈已打破!”

  傻妞也疾声道:“情感波动强烈!负面指数清零!”

  “求知欲指数……飙升至……破表!需要新的……输入!”

  赛云天剧烈呼吸着,缓过这口气后,他猛地扭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半空中铁蛋投射的光屏!

  上面正循环播放着刚才郭芙蓉那声荒腔走板的“排山倒海”音轨分解!

  复杂的声波纹路和频谱被他贪婪地、近乎暴食地“吞咽”着!

  那眼神狂热得如同一个在大漠中行走数日、突然见到绿洲水源的濒死之人!

  “啊……哦……诶……那……声……”他手指再次颤抖地抬起,对着那闪动的音轨光斑,试图描绘其轨迹。

  “……是……这……?”他那断断续续、极其笨拙的疑问里,饱含着一种新生的、从未有过的、名为“求知”的灼热火焰!

  这火焰点燃了他尘封的眼眸,烧掉了最后一丝腐朽的浑浊!

  整个同福客栈瞬间安静下来!

  连最聒噪的莫小贝都好奇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这新生的火苗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三百年的黑暗与绝望。

  接下来的一整天,同福客栈完全变成了一个大型声乐研究基地兼行为艺术现场。

  赛云天彻底沉迷在了对“声音”的研究中。

  白展堂被他指挥得团团转:“再……高点!”

  他会对着白展堂偷偷嗑瓜子的声音说,白展堂只能把瓜子嗑得更响、更脆,“嘁哩喀喳”爆豆似的。

  “气……长……点!”这句是对着吹唢呐吹到脸红脖子粗、快要晕过去的燕小六说的。

  燕小六只能再次把肺活量推向极限,吹得那唢呐声都开始带着哨声般的破音。

  郭芙蓉成了重点研究对象。

  “排山倒海”被他要求用愤怒的调门喊一遍,再扭扭捏捏地用撒娇的语气喊一遍。

  郭芙蓉憋得脸色通红:“死老前辈!你逗我玩儿呢!”

  换来赛云天一句极其认真的、依旧干涩的点评:“嗯……好……”也不知道是说哪版好。

  李大嘴的锅碗瓢盆交响曲自然也不能幸免。

  赛云天指着不同的器具,蹦出几个词:“脆……瓷?”

  “闷……罐?”

  “响……铜?”

  李大嘴敲得手臂发麻,感觉自己像个耍猴的。

  佟湘玉的算盘珠子、吕秀才的“之乎者也”、祝无双轻柔的说话声。

  甚至吕青橙练功时的呼喝、白敬琪枪械拆卸的金属摩擦声、莫小贝蹦跳时的脚步声……

  都被赛云天用他那刚掌握的语言碎片或简单手势进行着品评和“指导”!

  他的语言能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和丰富!

  “这调门太硬!”

  “那音尾拖得黏糊!”

  “劲头子够足!就是劈了叉!”

  虽然表达依旧直白粗糙,却越来越精准犀利!

  脸上的油彩早已被汗水(或许是泪水?)和灰尘彻底糊成一团斑驳的色块。

  露出底下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却终于焕发生机的老脸!

  那神情无比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高贵神圣的艺术品。

  直播投影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三百岁萌新声乐班正式开课!班主任:赛祖宗!】

  【郭芙蓉的声带:今天承受了它声生中不该承受的重量!】

  【燕小六吹的不是唢呐,是半条命!】

  【大嘴:我只想知道这算工伤吗?手臂酸胀能换猪肘子吗?】

  【秀才:之乎者也怎么才算好听?在线等,挺急的!】

  【老爷子这毒舌功底,感觉能去乐评节目当评委了!】

  【看乐了!这绝对是我见过最硬核的疗愈现场!打赏!打赏走起!】

  月上中天,喧嚣了大半日的同福客栈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宾客散去,只剩残羹冷炙和一片狼藉的桌椅(尤其那几张充当“床”的)。

  所有人都累得东倒西歪,连精力旺盛的莫小贝都趴在桌上睡着了。

  赛云天靠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旧圈椅里,身板挺得笔直,微微仰着头,望着窗棂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出神。

  客栈的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斑驳的油彩和那双依旧明亮专注的眼睛。

  这眼睛历经了三百年的暗无天日,此刻却如同古井中新涌出的泉眼,清澈地倒映着头顶那片古老而崭新的星空。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口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若是细看,会发现那口型极其圆润、极其标准,像是在无声吟唱某个古老的、刻进骨血里的唱段开篇。

  不是《贵妃醉酒》,也不是《霸王别姬》。

  没人知道是什么曲子。

  也许,是在向他那遥远却又似乎近在咫尺的……调门儿,发出最后的、无声的邀约?

  又或,只是在默念属于自己的崭新开篇?

  晏辰和阿楚依偎在靠窗的长凳上,两人十指相扣,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心满意足和疲惫。

  阿楚把头靠在晏辰肩上,嘴角是释然的微笑。

  晏辰轻轻揽着她,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轮明月。

  无声胜有声。

  佟湘玉靠在柜台上,看着赛云天安静的侧影,又看了看账册上新增的一笔赔偿数字——那数字已经变得不那么刺眼了。

  她打了个哈欠,陕西话都懒得说了:“都歇了吧……”

  直播的影像渐渐淡去,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月光下赛云天无声的口型和佟掌柜那疲惫却放松的脸庞。

  满屏的弹幕,化作这出喧嚣盛宴的句点:

  【原来最好的调门,是人间烟火啊】

  【明天还播吗?想看老爷子听鸡叫】

  【同福客栈招不招学徒?我想去学“蚊子叫”】

  【晚安啦,愿老爷子梦里有新调门】

  三天后,七侠镇的清晨多了个新景致。

  穿洗得干净却依旧带着岁月痕迹的素色长衫的赛云天,会坐在同福客栈门口的石阶上。

  听李大嘴劈柴的“咔嚓”声,看莫小贝追着黄狗跑过石板路的“哒哒”声。

  偶尔,他会对着朝阳张开嘴,发出一段不成调却格外清亮的哼鸣。

  那哼鸣里有郭芙蓉的“排山倒海”余韵,有燕小六唢呐的滑音,甚至有李大嘴敲铜盆的嗡鸣。

  佟湘玉偶尔会探头看一眼,然后笑着转身去拨算盘:“这老爷子,总算找着自己的新调门咯。”

  白展堂嗑着瓜子路过,听见那哼鸣,会故意把瓜子壳吐在竹篮里,发出“嗒”的脆响。

  赛云天的哼鸣会顿一下,然后添进一个新的音节,像是在回应。

  铁蛋的光屏偶尔还会亮起,记录下这些细碎的声响。

  只是上面的怨念指数早已归零,只剩下一片代表平和的淡绿色波纹。

  原来有些调门会消失在时光里,但总有新的声音,能在人间烟火里,为失落的灵魂,重新搭起戏台。